武瑛雲似笑非笑地看過來,目光落在那小小的身影上,卻是對著蓮心道:“你已經將她帶到這裏了,可別跟本宮說你後悔了。”

蓮心咬著唇,片刻後蹲下來,拉著小公主的手輕聲道:“還記得之前在殿裏玩過的遊戲麼?婉嬪娘娘拿著皮影和小公主一起扮故事裏麵的人物?”

小公主任由她拉著,乖巧地點點頭。

“奴婢現在陪著小公主再玩一次,好麼?”

小公主用嫩軟的嗓音道:“額娘……”

“婉嬪娘娘在殿裏呢,待會兒就過來。我們先玩兒一會,一邊玩兒一邊等著她,好不好?”蓮心說完,輕輕地揭開一側案幾上蒙著的紅布,露出了三個製作精巧的皮影兒。

小公主的眼睛亮了亮,拿起其中一個,左看右看,怎麼看都覺得這個皮影兒很像額娘,還穿著旗裝和旗鞋呢,而另一個也穿著不同的旗裝。那個小一點兒的則像自己,小小的個子、頭上插著梅花單簪,很漂亮。小公主不由得咯咯笑了起來。

“看來她很聽你的話啊!”就在這時,武瑛雲端步走過來,睨著目光,居高臨下地看著小公主,卻是對著蓮心道,“那麼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別忘了,你的前程、玉漱的前程都在本宮手裏麵攥著。你做事之前一定要先想想,如何才能讓本宮更好地得償所願。”

單紗屏風是早就架好的,兩個人躲在屏風後麵隻露出一隻手,每個人手裏拿著一個皮影兒。等那扇殿門再次被推開,蓮心就領著小公主開始演皮影兒戲,演的正是那日在禦花園裏的情景。

“這丫頭喜歡看魚,不如妹妹帶她去池塘那邊看看錦鯉。多親近些,她就會漸漸與你熟起來。”

“大妞兒,姨娘帶你去看魚,那些魚非常漂亮,你皇阿瑪平時最喜歡來這裏觀賞了。”

“我要喂魚,姨娘,我要喂魚!”

……

“救命啊,救命啊……額娘……”

小女孩兒模樣的皮影兒一下子就掉進了水裏,然後不斷地掙紮、掙紮……但那水很淺,半晌,小女孩兒竟然自己站了起來。

“大妞兒,額娘不是囑咐你要不斷喊救命麼?”

“額娘,我怕……”

“怕什麼?額娘之前是怎麼教你的?”

“額娘說,要等雲嬪姨娘轉過身去我才能掉進水裏。但那水太深了,我害怕……”

屏風後靜了一瞬間,然後響起小女孩兒低低的啜泣聲。蓮心再也演不下去了,扔掉手裏的皮影兒,有些心疼地摟住嚶嚶哭泣的小公主。

皮影戲尚未演完,然而一切都已經足夠。雲嬪側首站在那身著明黃色九鳳鴟吻宮裝的老婦跟前,垂首道:“皇額娘,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雲兒就算被婉嬪姐姐算計,自認倒黴便是了。大妞兒卻是皇家血脈,又是宮裏唯一一位公主,婉嬪姐姐實在不該拿親生骨肉的性命,作為陷害異己的籌碼。”

勤太妃的臉色已經很難看,擺手讓身後的嬤嬤領著屏風後麵的小公主出來,拉著她的手,一字一句地問道:“告訴皇祖母,剛才你演的那出皮影兒戲,是早前編排好的,還是果真曾經發生過的?”

小公主剛剛哭完,用手揉著紅腫的眼睛卻不說話。

武瑛雲笑了一下,彎下腰,聲音輕輕,“大妞兒,你看到牆上的那些畫像了麼?可都是先祖呢,還有太祖爺爺。”武瑛雲指著其中一幅畫像,“大妞兒雖然沒見過他們,但他們可都在天上看著大妞兒呢。如果大妞兒說謊話,太祖爺爺可是要懲罰大妞兒的!現在姨娘問大妞幾個問題,要老老實實回答姨娘啊!”

小公主瑟縮了一下,而後怯怯地點頭。

“那天你在花池邊上,為什麼會掉進水裏?”

“額娘說,到時候要我自己跳進去,然後跟別人說是你推我下去的……”

“那為什麼後來沒說呢?”

“因為姨娘把我救上來了,額娘很生氣的……”

抽氣聲在身側驀地響起,勤太妃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好半晌也沒緩過來,“這個婉嬪,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想出這麼狠毒的詭計!”

武瑛雲讓身邊的奴婢先將小公主帶下去,然後扶著勤太妃的胳膊,道:“皇額娘息怒。婉嬪姐姐怕是一時迷了心竅,才會做出這等可怕之事。小公主畢竟是她懷胎十月從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又深得皇上喜愛,再怎麼的,她也不會真的想要小公主的命啊……”

“正因為是她自己的孩子,才可見那賤人的毒辣和可怕!”勤太妃咬著牙,恨恨地道,“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下得去手,還有什麼是她做不出來的?要是她什麼時候再發狠心,我孫女的命豈不是堪憂?來人啊,這就擬旨,景仁宮婉嬪嫉妒成性、殘害小公主,不配再當一宮之主,即日起移居冷宮,沒有哀家的旨意,不許踏出宮門一步!”

“皇額娘,就這麼處置婉嬪姐姐,皇上那邊兒恐怕難以交代……”

勤太妃一甩袍袖,冷哼道:“不過就是一個妃嬪,品階尚且算不得尊貴,再加上這兩年是看在她是大妞兒的親生額娘的分上,才給她些臉麵,皇上還未必會放在眼裏。哀家這邊貶謫了她,倒要看看那賤人進了北五所,還能怎麼折騰!”勤太妃說完,怒氣衝衝地離開了欽安殿。

直到那一行人走得很遠,蓮心才從屏風後麵出來。武瑛雲此刻就站在門廊裏,輕媚的陽光照射在她的側臉上,閃爍著炫目的光暈。她半眯著眼,眼底充斥著誌得意滿的興奮和報複後的快感,兩種情緒互相排斥,在眼底翻滾、撞擊,最後互相交融。

“明日,玉漱就會從景祺閣出來,到時候你可以去看她。”一個出來,一個進去,以一個後妃換一個秀女,不是很劃算麼?

蓮心沒說話,隻是朝著她伸出手,手心裏躺著一隻纏枝紋飾的瓷瓶。武瑛雲看出這正是自己交給她的東西,不由得驚詫道:“這瓶藥你沒給小公主服下?”

“奴婢在家時曾跟著郎中上山采藥,因此粗識藥理。娘娘這藥對大人身體無害,但若是被稚齡孩童誤食,輕則思緒混沌,重則即會失去心智。娘娘當初跟奴婢說不會害小公主,這藥奴婢無論如何都不敢下……”

“你!”武瑛雲有些氣急地瞪著她,沒想到蓮心竟然會私自做主。但隻是一瞬間,她忽然又笑了,眼睛裏透出一絲悲憫和薄涼,“她的額娘已經被打入冷宮,你以為留下來的一介孤女,在這後宮裏邊還會有什麼好日子過麼?”武瑛雲淡淡地望著園內的花樹,“你認為自己救了她,其實你卻是害了她。要知道一個人如果失去了心智,也許不會快快樂樂地長大,卻不至於丟了性命。然而從今往後,小公主就會成為宮中妃嬪互相爭搶的一塊肉,無論是誰搶到手裏都不會很長久。你認為作為這塊肉的小公主,就算留存下來還會是完整的麼……”

皇家血脈如何,孤女又如何?後宮是皇上的後宮,卻也是有著無數女人的地方——現如今,皇後娘娘撫育三位皇子已然吃力,哪兒還有精力再去照顧一個剛剛失去母親的小女孩兒?幾位太妃身子又不好,挑來挑去,還是要找其他妃嬪的,宮裏這個地方,誰會真心待著誰?失去了額娘的孩子,就像是要經曆風吹雨打的小草兒,任人欺淩和踩踏。

看到蓮心露出複雜而哀慟的神情,武瑛雲臉上的笑意更濃,“你知道麼?你的做法又幫了本宮一個大忙。因為估計沒錯的話,小公主的第一任養母就會是本宮。本宮一定會好好待她的,畢竟她的額娘是本宮一手推倒的,現在輪到她,本宮怎麼會不好好照顧呢?”武瑛雲挑起唇瓣,眼底流轉著嫵媚和妖嬈。一脈脈香韻,一脈脈芳魂,宛若罌粟花開,浮起的都是殘忍的氣息。

八月二十,婉嬪李氏傾婉,謀危公主,惑亂是修,謫入北五所冷宮。

八月二十一,稚子年幼,憐其未在母側,因知雲嬪武氏瑛雲,清靜專一,通達知禮,德行光明,擢命掌攬撫養之責。

兩道召命都是從壽康宮下的,並事先請奏過乾清宮,經皇上允旨方才施行。

李傾婉做夢都沒想到,是自己的女兒將她送進了冷宮。更沒料到的是,自己剛剛參加完秀女的閱看,正坐在景仁宮裏翻看簿冊,以準備隔日的選核事宜,就被衝進殿來拿人的侍衛扣了起來。

僅是第一道詔命已經讓宮闈嘩然,等到第二道詔命來後,宮裏專程到鹹福宮拜見的妃嬪一時不斷,正殿的門檻險些都被踩爛。

這就是花在時,人在勢。景仁宮曾經是東西六宮算得上尊榮的地方,此刻卻是門可羅雀,一派蕭瑟淒涼。殿內負責打掃的奴婢都不知所終,原本規整的大殿猶如暴風過境,被翻得亂七八糟。有奴婢拿著簿冊核對一應物什,卻都是要拿出去銷毀的。主子已經失勢,用過的東西也就沒用了,再奢華名貴,一旦沾了晦氣都會被棄如敝屣。

北五所經過前一陣的簡單修葺,已然整齊了很多。這修繕的旨意還是婉嬪自己跑到暖閣請下來的,剛剛過了沒多久,她自己就住了進去,當真是諷刺得很。

空曠的四合院裏,風一吹涼颼颼的,正值暑熱的季節,太陽再毒辣都曬不到屋裏來,然而流動的氣息卻是又悶又潮。

李傾婉窩在硬板的床榻上,臉是燙的,耳尖是熱的,身上卻很冷,很像是寒邪侵體的症狀。

畢竟曾是一宮之主,北五所的嬤嬤們不敢像對玉漱那樣對她,但也沒有幾分客氣。打入冷宮的娘娘就是廢妃,從此不見天日,還有什麼好忌憚的?於是連廚房送來的飯菜都克扣了下來,換成自己的膳食,也算是幹淨新鮮,送到了李傾婉的麵前。

李傾婉哪裏見過這麼糙的東西?本就憋著一股怒火,一看見這飯食,一揮手,狠狠地將盤盞全部掃到了地上,“這樣的東西能吃嗎?你們當本宮是什麼?來人哪,給本宮統統換掉!”

負責送飯的嬤嬤一見,也來了氣,“呦,還當自己是娘娘哪?不過是個階下囚而已,有得吃就吃吧,不吃的話就餓著,餓死了,倒也省得我們照看!”

李傾婉狠狠一拍桌案,桌上的粗瓷茶碗被震得叮當直響,“你怎麼敢這樣對本宮說話?哪一天本宮出去了,絕對饒不了你……”

那老嬤嬤也不理她,隻是吩咐身邊的奴婢將地上的碎瓷片和一攤飯菜拾掇起來,而後摸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婉嬪娘娘,老奴守著這幾間破屋子都快四十年了,從上一朝到這一朝,還沒見過誰進來之後還能出得去的!你要是想做白日夢,隨便你,隻是別打擾老婆子們的清淨。再吵嚷,婉嬪娘娘這細皮嫩肉的,怕是就要承受不住了!”說罷,深陷的眼睛裏透出一絲陰鷙的狠意。

李傾婉不禁打了個寒戰,隻感覺有股冷意從腳底一直躥遍全身,徹骨地寒涼。

外麵的天已經暗沉下來,入夜了,夏暑炎炎,北五所裏隻有一片吵鬧的蟬鳴。因為李傾婉之前打碎了午膳,看守的嬤嬤們便連晚膳都沒再送來。院中樹葉簌簌地飄蕩,飄落無數的種子落在天井裏,鋪了密密匝匝的一層,引得鳥雀爭相來啄食。

幽靜的夜裏,李傾婉坐在破舊的床榻上,抱著雙膝,仰頭望著天際的一輪明月——烏黑長發不綰不束,柔柔地鋪了一肩。淡淡的月光順著西窗照進來,在她的周身蒙上一層煙白的光暈,宛若隨風而去的謫仙。

歲月如斯流轉,不知不覺三年了。此時又迎來一個錦繡之季,紫禁城裏到處姹紫嫣紅、芳菲爭豔,那些新晉的秀女個個冰肌玉骨、月貌花顏,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待選。很快地,偌大深宮裏就會迎來一撥新的主人。

還記得三年前,她也是坐著馬車被送到那巍峨的宮門前,由近侍大太監領著走進這曾在夢中回轉過無數個夜晚的皇宮。目之所及,雄偉恢弘的乾清宮是那麼神聖而莊嚴,如日之升,仿佛矗立在一片金光燦爛的金輪中。

她因為家世顯赫,進宮不久就被封為貴人,第二年晉封為婉嬪。之所以升得這麼快,並非因為得寵,而是因為自己生下了皇家的第一個公主,母憑子貴。而皇上一直坐在那麼遠的暖閣裏,細算下來,每月想見一麵都難。哪裏看得見自己有何絕世之姿,又哪裏會有什麼懷戚之情。

夜很靜,李傾婉伏在雙膝上,眼角有些濕潤。這時,門廊裏驀然響起的腳步聲傳入耳畔,她緩緩地抬頭望過去,在門檻外站著一抹亭亭玉立的身影,手裏提著燈籠,光線幽幽。

“從一宮之主淪落到北五所冷宮裏的廢妃,這滋味不好受吧?表姐……”來人穿著赭色的旗裝,外麵披著一件深灰色的鬥篷,寬大的帽簷遮住了半張臉。她放下燈籠,揭開鬥篷的帽子,露出一張俏美麗顏,赫然竟是鍾粹宮新一屆的待選秀女——徐佳·襲香。

她喚李傾婉為表姐,床榻上的人卻並未有何異議,隻眯著眼看了她好半晌,“你怎麼來了?”

李傾婉早就知道宗親裏有個妹妹進宮來選秀,即便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進了宮後也算是同氣連枝的心腹。然而自從襲香進宮至今,絲毫不見李傾婉有任何的幫襯和照應,反倒是一再對鍾粹宮裏的其他秀女表示出親和來。

風中夾雜著淡淡的皂莢香氣,襲香看到李傾婉僅著一件雪白中衣,下頜微仰著,長發垂墜在臉頰兩側,雙眸含淚,端的是我見猶憐。明明虛長自己幾歲,然而歲月並未在那容顏上留下任何痕跡,可真是讓人羨慕得緊。

“我聽說表姐你進了冷宮,可是托了好些關係才得以進來的。”

李傾婉眉頭微蹙,眼神有些冷了,抱著雙膝涼涼地道:“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趕緊回去吧,以後也別再過來。”

襲香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好半晌才哼笑出聲,“表姐,你是不是瘋了?”

她尚且是她的表妹,挑禮物時,有價值連城的舞衣卻不給她,有任何親近的機會也不待見她。現在她遭了難,那些曾經受過她恩惠的人都不見了,隻有她這個表妹仍舊有著惦念之心,千方百計來北五所探望她,她居然連個好臉色都不給自己,怎不讓人氣憤至極!還是說,她已經心灰意冷、自暴自棄了?

“表姐進宮的時候我還很小,不過我清楚地記得表姐手上有一顆紅痣,阿瑪說,給表姐算命的術士曾講過,這顆紅痣隻有大富大貴的人才會有。”襲香眸色涼薄地看著李傾婉,唇畔一點嘲諷,“現在看來,那些也不過是術士的無稽之談。”

李傾婉下意識地摸了摸手上的紅痣,“族裏一切可都好麼?”

“原本有表姐這個貴嬪在宮裏鎮著,是族裏一樁光耀門楣的事,自然有很多人得以封蔭。而姨父又是堂堂的一介知府,族裏可都是榮光得緊呢!”襲香說罷,眼睛裏透出一絲哂然。多麼可惜,現如今宮裏的這麵大旗倒了,昔日的榮耀變成了今時的恥辱,想來倘若族裏的人得到消息,必是要跟姨父一家劃清界限。

李傾婉望著西窗外的院落有些出神,片刻才淡淡地問:“看也看過了,該說的話也都說了。時辰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

襲香喉頭一哽,麵上有些掛不住,氣得跺了跺腳,“表姐怎麼這麼不識好人心?”

李傾婉眼底瀉出一抹哂笑,搖頭再搖頭,“你能過來,好心談不上,探聽消息才是真的吧?我雖然是一介廢妃,但好歹在宮裏待過幾個年頭,又曾經得寵。你那麼想進宮,必然想通過我了解宮裏麵的一些事、了解皇上的一些事,我對你來說是最好的消息源。然而我也跟你阿瑪說過,像你這樣的性子並不適合待在這裏。”

襲香被說中心事,有些難堪地咬著唇,目光裏卻充斥著不甘,竟脫口而出道:“論長相、論家世,我有哪一點比不得表姐?憑什麼不能進宮?”

李傾婉的阿瑪的確是知府,可她卻不是嫡出的女兒。自己則不同,自己不僅是上三旗的貴族,更是長房長女。說起來,比她李傾婉還矜貴著幾分呢!

“你或許覺得委屈,可隻憑著你尚未博得品階,就敢肆無忌憚、囂張跋扈的行徑,我敢說,你並沒有那個命在宮裏待下去!”李傾婉說完轉過頭來,眸色幽幽冷冷地看著她,“你可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是皇宮。宮裏麵最忌諱的就是勾結,你偏偏拉幫結夥,專門以欺負其他秀女為樂。你知道那些秀女裏麵,哪個是在宮裏有後台的?倘若不是我暗中護著你,說不定等不到篩選出宮,你的小命就交代了!”

鼻息間的潮氣有些淡了,或許是待得太久,已經聞不到那股嗆人的酸臭味道。襲香此刻瞪著眼睛沒有反駁,然而眼底卻含著不以為然的神情。

李傾婉歎了口氣,本來多說無益,然而事到如今,不妨跟她講得更明白些,省得將來沒有了自己的照拂,她在這後宮裏麵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還記得我之前送舞衣給那個耿佳·玉漱麼?就是因為知道你在這屆秀女中太過顯眼,才想推出一個人來,讓她成為眾矢之的,這樣所有的人、所有的矛頭才都對準她一個,既是給你做一個緩衝,也是給你騰地方,可你卻故意將她的舞衣撕破了。後來我與蓮心親近,你又看不過眼,處處與她為難,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多厲害!”

性子這麼張揚跋扈又不懂收斂,即便能被留下又能怎樣呢?在宮裏待不長久的下場,隻能是死無葬身之地。

襲香咬緊牙,憤憤不平地道:“表姐說了這麼多,可表姐還是給耿佳·玉漱機會,讓她接近皇上,不是麼?”

機會?李傾婉失笑地看著她,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憐憫的神情。真是不知該說她單純,還是該說她蠢。皇上豈是那麼容易就見得到的?複試走了幾場,有哪一次皇上出麵了?隻不過該栽培的人還是要栽培,至於是耿佳·玉漱還是別人,她根本就不在乎。因為倘若她抓住時機上位,便會念著自己的好;可倘若不行,那又有何關係,反正折損的都隻是一顆棋子而已。

“耿佳·玉漱是我的試金石,好則使用,壞則丟棄。反倒是你,倘若當初我將機會給了你,現如今恐怕你也要跟我一樣,待在這北五所裏了……”

襲香渾身一震,驀地滯在原地說不出話來。玉漱的事她豈能不知?正是因為太紮眼得罪了武瑛雲,才被冠上冒充旗籍的罪名關押進景祺閣,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原來,竟然都是表姐在穿針引線……

“那,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李傾婉感覺雙腳有些涼,將被褥拉過來覆蓋在腿上。襲香見狀,也不再嫌棄那床榻究竟有多髒,忙上前幫她將團墊拿起來放在她背後靠著。

李傾婉是被人伺候慣了的,任由她將一切都弄好,才清清淡淡地道:“在這宮裏邊,最不缺的就是心機和手段,若想要比別人活得更長久、爬得更高,必定要記住一點:夾起尾巴做人。”

(3)

明媚的夏暑季節是不常下雨的,可今日的天空卻遍布著烏雲,厚重的雲層擋住了陽光,空氣裏浮動著的都是燥熱的氣息。

封秀春領著秀女們在繡閣裏練習完針黹女紅,所有人都香汗淋漓,連裏衫都濕透了幾層。有些少女抹了厚妝,臉頰的胭脂已被汗水弄花了,紅一塊白一塊,惹得其他人一陣哄笑。

在這樣的酷暑裏,倘若是各殿身份較高的妃嬪,都會吩咐奴婢去內務府那裏報備,然後在冰窟取調一些冰塊過來鎮在寢殿的四角,用以驅熱降暑。今年因著勤太妃恩典,鍾粹宮裏也分得了些冰塊,但是分量有限,隻在分食鮮果時才取出一點,諸女受教習時,卻是斷然不能拿出來用的。

天空中響起一聲悶雷,轟隆隆地緊跟著閃電的尾巴。玉漱抬頭看了看天色,皺著眉道:“是不是要下雨了?昨日畫過的幾幅山水畫剛裱好,晌午才讓奴婢取來,倘若要是下雨,可是都要發潮的。”

蓮心正拿著針穿過白絹,針腳一落,最後一抹顏色剛好繡完。她尚未開口,倒是一側相熟的秀女道:“方才聽珍寶館的小德子來稟報說,太妃娘娘要將我們的畫都裱在禦花園那邊呢。屆時皇上在那裏經過則會看見,若是青睞哪一幅,作畫的秀女就算是通過了複選。”

“是不是真的啊?”

“這還能有假。到目前為止,還未選出一位進禦之人,太妃娘娘自然要倍加上心呢!”

其他人聞言,不禁都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玉漱也跟著微笑起來,想她已經對水墨畫感了興趣,平素在家中時無緣學到,進宮一趟,不隻圓了心願,說不定更能借此平步青雲呢。

就在這時,天空中又響起幾道雷聲,其中有一個秀女“呀”的一聲,伸手抹了一把臉頰,卻是果真下起雨來,須臾,豆大的雨點便開始劈裏啪啦地砸下來。繡閣離屋苑不遠,來時天還晴著,因此負責伺候的奴婢都沒帶雨具,不少秀女都用手遮著頭頂,往二進院的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