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吟北水峰增勢,鳳噦南山鬆三花。

方辰也是第一次上禦劍峰的鬆花台來,以前都是站在山腳下看了看,沒有當真爬過。這裏大約海拔六百米左右,四周生長的正是禦劍百米鬆,而方辰也是第一次見到禦劍百米鬆。大家在鬆花台坐了沒多久,身子冷了,就起身找打傘的那兩個人,一起看禦劍百米鬆去了。屈濤等人一直沒有注意到“三葉”這個細節,現在忽然發現了,都覺得不簡單。誠所謂“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語不笑能留人”的便是了。毛毛便到鬆間尋了些小樹苗,說要帶回家種。方辰挑眉苦笑,讓方轍告訴他說:“帶下山種活是能活,就是長個不出五六天,它就蛻化成一般的鬆樹了。”毛毛聽了驚訝地“啊”了一聲。屈濤因說:“是不是把它再蒔種回來,它就變回來了?”方轍搖搖頭:“這倒不能變了。”雋怡奇怪:“蛻化了的變不回來,為甚麼啊?”方辰說:“曾經也有人這麼問過,然後南楓庵的前任主持入岸師太告訴她八個字:紅塵異質,出塵難矣。這話的初意是說三葉鬆被移栽到山下,改變了它原來的質地,即便再把它栽種回來,也很難回到最初形態了。”若玉了解了,表示感慨:“這擱置到人身上,豈不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方辰深思一番說:“隻怕還不止這麼淺薄!道義如此,個人性情、習性、初心及人與人之間的各類初情,也無不被之其中。時空流轉,不免遺憾!我們將來能夠記得自己的初心,就已是無比珍貴,哪裏還敢奢望能夠在別人心裏一樣的好呢?”幾人不免被方辰的話帶入傷感的境地,唯有方轍看的簡單明了,便提醒他們接下來爬完了禦劍峰,就該乘船去麒麟坡了。方辰一眾又往上爬了一會兒,除了些沿路賣雜玩意兒的,沒尋獲多餘的意思,便說不必盤桓,乃折返山麓,乘船去麒麟坡了。

這麒麟坡雖不及禦劍峰崢嶸險峻,但也是鬆篁洇蔚、甘泉潺潺之地。且人氣頗盛,屋舍儼然,街巷交通,即便是在這飛雪季節,交易也是不以日斷。方辰一籌人從白石灘下了船,望見這麒麟坡的生機勃勃、殷阜繁華,宛如一個絕世的生存之境,而概以為絕不比甚麼世外桃源差。毛毛下了船在前麵帶路,見地上也無積雪,四處都是白色的鵝卵石,便回過頭來和大家說:“因白石灘上往來的人多,地上雪都沒能積澱。在白石山走了這麼久,隻有到了這白石灘才見著了白石,我們好歹挑幾個好看的拿回家玩啊。”說著便蹲下身去挑選石頭了。方轍忙勸阻毛毛說:“這麒麟坡一帶的石頭,是不許隨便撿的!”毛毛抬頭看了看方轍,又看了看方辰,一臉委屈的樣子。方辰笑了笑,對方轍說:“轍哥,你給大家解釋一下,為甚麼這裏多白石而不讓人揀。”方轍罕然厲色道:“你們看這偌大的白石灘,一點積雪都沒有,難道不覺得奇怪嗎?”大家一看也是,人走過的地方沒積雪也就罷了,沒人走的地方依然沒有積雪。於是各自心裏都覺得是一個新聞!方轍又說:“麒麟坡之所以叫麒麟坡,這其間自是有個故事的。話說麒麟坡曾是一個蛇蟒之地,無人能通過。後來飛龍北下,把這裏又焚燒了大遍。當時成千上萬的蛇蟒被火逼得往麒麟坡上的麒麟洞裏鑽,這時麒麟洞裏也噴出了一股火,把蛇蟒幾乎都燒死了。而後麒麟坡外麵的火都被吞到洞裏去了。老人們說這洞裏住有麒麟,因為隻有它們能吐火和吞火。後來這坡上的麋鹿就沒人敢打,說是麒麟的後代,保護著這一帶福祿。也因為這樣,這山上流下來的泉水都是熱的,冰雪都被地熱暖化了,隻有樹木上看得見雪。”屈濤還是不解:“可這跟不讓人揀石頭有甚麼關係?”方轍又說:“這裏的石頭好吸水,但隻有吸了麒麟坡土壤裏的水,它才是白的。如果把它拿走了,石頭就會變黃、燙手。曾有遊客不聽導遊講,偷偷把它放到包裏,不一會兒他的包就燃了。要知道,被白石燙傷之後,會留下紅色的疤痕,我們這裏管它叫‘白石宮’,要幾十年才能完全隱褪。”毛毛聽了這話,嚇得馬上從褲兜裏摸出一個漂亮的白石,然後縮手縮腳地扔到了河裏。當他們到了麒麟坡的集市裏,果然看見一些大人或小孩兒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有紅色的“白石宮”。這樣以來,其他幾個人才把方轍的話當真。若玉因此抱怨:“這白石這般有害,怎麼也不立個警示語,好教人提防些啊。”方辰笑了笑說:“原本也是立了的,後來都拆了。”美悅皺眉問:“怎麼又拆了呢?”方辰看了看他們幾個人說:“你們一開始就信了轍哥的話嗎?有的時候,你越是解釋,別人就越是不信,越要去證明。索性少解釋的好。”

他們七人在麒麟坡的各個街巷裏逛了個夠,各自買了自己看重的一些特色玩意兒,就朝朱雀嶺蕩漾而去了。在去往朱雀嶺的水上,幾上的茶杯忽然微微的向南滑動,船上的人能分明感覺到船速加快了幾倍,僅僅行了二十來分鍾,就到了南楓渡。他們在船上燒了一盆炭火,取了會兒暖才下的船。這次方轍獨自留在了船上,說自己打小在朱雀嶺玩兒,如今厭了,再去也沒甚麼意思,還不如留在船上打個瞌睡實稱。方辰也唯所他,自行帶著一幹人去了。朱雀嶺草木茂密,雜居的野生動物頗多,像這種雪天,點著腳印捉一兩隻兔子,逮一兩隻野雞,也就是很隨意的事情。朱雀嶺的幾個山嶺之間,有一個楓林如霞的山穀,楓林中間是很大一片平地,被一個姓梁的商賈承包下來,開了一個跑馬場。方辰等人不會騎馬,也就是讓工作人員牽著溜達了一圈,聊且算作體驗了一把。然後在下山的路上,方辰帶著大家偵查了一番雪地,抓了一隻黃毛兔,拔了三隻金尾雞。本來還發現了好幾隻麋鹿,但方辰想到它們是這方人的“麒麟”,所以就沒費那個閑工夫去追。

他們六人高興地回到南楓渡來,到船上一看,方轍正酣睡在炭火旁的躺椅上。七個人混了一天,都稔熟了,雋怡就用拔之於野雞的尾毛,去挑逗方轍的鼻孔,害得方轍連打好幾個噴嚏而醒。方轍右手摸著自己的脖子,左手指著整蠱的雋怡說:“王小丫頭,你真乎要整死個人哩!把我嗓子都噴疼了,隻看噴出血沒。”說著真用手指頭到嘴邊摸了摸,把大家看得開懷大笑。若玉手裏拎隻野雞給方轍看了看說:“轍哥哪有那麼嬌氣,看看這是甚麼?”方辰接著說:“轍哥,今天我們尋了些野味,回去好給方伯當下酒菜。”方轍一看,毛毛手裏還拎了兩隻野雞,美悅懷裏還抱了隻兔子,不亦樂乎地鼓鼓掌:“三隻華蟲加一長耳,辰兒當年的本事,還是沒讓書給讀忘了。這山裏的行數,還是得山裏耍;水上的功夫,還是得水上狎。你看你一入山,這飛禽走獸不都得聽你招呼!”若玉聽人講及方辰的過去,就偏著頭審問方辰:“原來你以前,還有這般本事,怎麼沒跟我說過?”雋怡聽了不賴煩了:“你以為你是誰啊?方辰甚麼都要跟你說!”美悅拉了拉雋怡:“雋怡,你說甚麼呢?”雋怡卻寧著說:“本來就是嘛!”方辰見勢頭不妙,忙“嗬嗬”一笑:“轍哥就不要揭我老底兒了,老輩子還總結著一句話呢:會刀刀死,會水水死。我們這裏不有個姓牟的漢子,自負自己水上功夫好,平常一下水就是十來分鍾,所以大家都見慣了。不想前年,他從一水庫的堤壩上往水裏倒身一插,過了半個鍾頭沒起來,大家還說他功夫見長,都不當回事兒。可是過了一兩個小時還沒見他上來,人們竟還以為他是潛水走了,沒覺著有甚麼值得替他著急。隻有他的好友下水去打探,發現姓牟的漢子雙手合十地插在土裏,一動不動的,仔細一看竟是死了。你們說說,他這是不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所以人嘛,甭管自己在哪方麵多麼牛,這老輩子的話,它就得要琢磨。”

方辰把野兔和野雞用繩子縛了,然後搴維看看天色說:“轍哥,我們回去吧!不然我們就得留在你家過夜了。”方轍卻說:“我家雖不寬敞,但容你幾個人還勉強湊合。頂多我跟你睡船上。這鳳凰嶺的梅花現在最是開得爛漫的時候,還以為你帶了三個姑娘來,就是為了去看梅花的呢!”雋怡一聽到鳳凰嶺的梅花,就欣喜地說:“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去看看吧。美悅,你說呢?”美悅也不好打短嘴,隻好附和她的看法。方辰卻問若玉,若玉還沒來得及開口,雋怡就恚憤地說:“方辰,我和美悅兩個人的主意,還抵不上她一個人的嗎?”美悅雖幫忙勸雋怡,但眼神裏依舊掩蓋不住失落。若玉忙說:“就聽她們的吧!反正我們都來了,看了就當是不留下遺憾吧。”於是方轍就繼續開船往下遊走。

船愈是往下遊開,飄得就愈緊,隻看得河兩岸的山,就像野獸趕著去集群似的,拚命的往南急奔。船裏的三個女生感覺到有些害怕,方辰就安慰她們:“這下遊的水就是這麼急,這還是冬春交際,要是擱到漲潮的季節,駕起船來就跟開火箭一樣,歘的一聲就到北梅渡了。不過幾年過去了,轍哥駛船的技術還行,不管甚麼情況,開得都穩當。”為了轉移她們的注意力,方辰又將其以前在這裏的故事講給大家聽:“你們知道我跟轍哥是怎麼認識的嗎?兩年前,我跟現在的你們一樣,來鳳凰嶺遊玩。當我信步於鳳凰嶺河河堤的時候,忽然聽見河裏有人喊救命。一眼看去,正見有一人駕了一葉扁舟在河裏遊,遊著遊著水裏突然躥出一條巨蚺來。它用身體把小舟給纏住了,嚇得倒在舟上的人直呼救命。我看舟很快被掀翻了,自己仗著手上有把沉香玉鑲嵌的匕首,當即跳下河遊了過去。可還沒輪到我戳上它幾下,它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一縮身就竄進水裏跑了。最後我把小舟掀正了,將人扶了進去,自己再趴了進去,撿起水上的槳葉胡亂蕩了一通,上了岸來。”若玉說:“你救的那個人就是轍哥?”方辰點點頭。毛毛慶幸道:“還好那蟒蛇沒肯用牙咬,不然就不知道是甚麼個情形了。”若玉卻問:“你方才說的沉香玉是甚麼玉,我怎麼沒聽說過?”雋怡插嘴說:“你以為你是誰啊?甚麼都要讓你知道!”任憑雋怡尋孔討氣,若玉也不理她,直聽方辰說:“沉香玉是一種白色剔透的石頭,能趨避蛇蟾蟲豸。也正因為這樣,那條巨蚺才肯怕我。”雋怡抱怨:“你不早說!我早知道這裏是個晦瑟之地,就不來了。”屈濤哂笑:“龜、蛇、蛙、蟻,皆是冬伏春醒的動物,現在外麵正刮著寒風,飄著鵝毛,哪裏值得你這麼恐懼呢?”毛毛也忍不住賤笑說:“虧你還叫甚麼‘王大膽’,真辱沒了別人給你的名頭。一點兒常識都唬丟了不成!”方辰看雋怡又氣又愧,便寬慰道:“人家是怕連累了我們,才這樣著急!你們兩個大老爺們,怎麼就不體諒她個姑娘家呢?”雋怡雖然得了台階,可也知道自己剛才太丟人了,所以也不再辯駁甚麼。方辰又講到:“這鳳凰嶺也是有一段傳奇的。當年麒麟坡起火,許多蛇蟒都朝下遊來了。有一天蛇王為了和這裏的東道主鳳凰搶地盤,二者就打起來了。經過一番激烈的戰鬥,蛇王本來都快被鳳凰抓死了,卻仗著自己的毒牙,僥幸咬了鳳凰一口,鳳凰便被毒死在了當時火海滔天的朱雀嶺。蛇王以為自己從此可以擁有這片土地,不想幾天後鳳凰涅槃成朱雀飛回來找蛇王算賬,它們又經過一場激烈的戰鬥,最終都掉進了這鳳凰嶺河,沒再出現。”毛毛聽得入神,因此疑惑:“它們誰贏了?還是都死了?”方辰一挑劍眉,說:“嗯,這個問題問的好!我也想知道,那麼待會兒就由你下水去幫我們找找答案。”毛毛本來一本正經要聽方辰的答案,卻不想答案還要自己找,不由得“啊”了一聲。大家為之情狀的複雜與滑稽,而發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