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熙光說著,舒禮銀往自己的小本本上記錄著,兩個年輕人聽著兩人談話,都沒有停止手上的活計。
舒禮銀記錄完了,自己又看了一遍,覺得挺滿意。
好了,聯合時可以演講了,有這幾條就可以箍住他們了,有室裏的支持,我心裏就踏實了。不過,還應該有個結束語似的。
那最後的第七條就是作結束語用的呀。
那最後一條就是作結束語用的!
舒禮銀愣了一下。
我是說我自己也應該表表態。
那倒是應該的,不過,你自己表態,我不好替你擬的,還是你自己擬、自己添上幾句吧。
行,有這個底,心裏就有譜了,可是我該怎麼樣表態呢?表個什麼樣的態呢?我再想想,你也替我想想。我現在去室裏找錢主任去。
舒禮銀說完,合上小本本,放進上衣口袋,匆匆出了試驗室。汪江南同宿舍的人來找他,也出去了。
兩個人的腳步聲消失後,施慧敏轉身問韓熙光。
老韓,你看這次聯合能成嗎?兩個攤攤的矛盾那麼深,聯合起來能行嗎?
韓熙光看看施慧敏,知道她對這個聯合存在疑慮,笑了笑。
怎麼?沒有信心?我看有二成的把握。
隻有二成的把握!那老舒還那麼忙乎幹嘛?屁顛屁顛的,一會兒找室裏,一會兒找錢主任。不是霍副主任在張羅這件事嗎?他怎麼老找老錢。
噢,他的組長是錢述宗給的。他都會找的,一個也拉不下的,隻是找的次數不一樣罷了。剛才我口述的那粗粗的幾條他帶走了,大概是向室裏彙報去了。他現在名義上是這個組的組長,實際上隻當得一半,殷顯文那一攤他管不著。他急於擴充人馬,更想當全組的組長,所以希望聯合,盼望聯合。
既然做夢都想當組長,那幹嘛又登門請殷顯文出來任組長?
韓熙光看著施慧敏笑,施慧敏知道自己問的太傻氣了,是個知而不能言的問題,隻能意會,不可言傳。
韓熙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向她簡單介紹了這兩個攤攤的由來和概況,特別介紹了組建《懸浮仿真試驗室》的經過。
施慧敏聽了,深思良久。
聽老舒提過,沒有你說的詳細。怪道聯合這麼難呢,問題到底在哪兒呢?
阻力自然是多方麵的,兩個攤子有好幾對矛盾,然而阻力最大的卻是看上去沒有矛盾的兩個頭頭。
他們不是都希望聯合嘛?
這到不假,可都不是被對方聯合,而是將對方聯合過來。若他們兩個都真心誠意的要求聯合,不在乎誰當組長,那其它的對對矛盾就無足輕重了。但若是“各自謀拳經”,聯合就難了。
“各自謀拳經”好象是魯迅的詩句,他們謀什麼“拳經”?
組長之經啊。舒禮銀對組長一職垂涎三尺,好不容易天賜良機得了,可以揚眉吐氣,不再受製於人了,豈肯輕易放棄。殷顯文組長降為副組長時如喪考妣,可見其看得比八代祖墳還重,現在丟了,更是恨恨哪可論。
老舒說他當時也曾二訪殷府,勸說殷顯文接受組長之職,交流交談得很投契很融洽。
其實他是與錢述宗談了兩個晚上,知道錢述宗選定了自己,不可能再選殷顯文時才去的。殷顯文自那次接收我建議與舒禮銀談聯合遭拒絕之後,便再沒有正眼看過舒禮銀,鄙之曰“土鱉一個”。舒禮銀也曾告訴我,如果室裏安排殷顯文當組長,他自己就另尋門路,重找安身立命之地。你看他是想讓出組長的位置嗎?對此,殷顯文也是心知肚明,對他也隻是敷衍而已。他們表麵謙讓是假,實際暗爭才是真,至於支持擁護之類那就全是謊言假意而已。
看來真用了不少的心計啊!還真夠費腦子的呢。
可不是嗎,現在舒禮銀有室裏的支持,處於名正言順的地位,又想擴充人馬,聯合的意向自然大。而殷顯文處在室裏的對立麵,處於下風,有失無得,自然而然不願意聯合了。
你不是說他曾幾次想聯合嗎?
那時聯合,自然而然是他當組長,所以願意。我在他攤內時,曾問過我好幾次,“兩個攤子聯合好不好?”,我告訴他,“當然是合好,合起來技術全麵力量大些,能幹的事情多些”。可匡全正隻要一提聯合就眼睛瞪的比牛眼還大,“合,合,合,合他媽的什麼合?”原來他受過舒禮銀的訓斥,不願再作舒的部下。匡全正一罵,殷顯文就偃旗息鼓,不再提,當時舒禮銀確也沒有聯合的意向。
那我來時,組建這個組時,殷顯文怎麼又堅持不當組長呢?
他哪兒是不想當,是跟他的恩師鬧矛盾,想讓錢述宗承認錯誤並向他陪禮道歉,爭些麵子,出出氣。你別看他人塊頭挺大,可肺活量小、心眼兒更小。拿捏錢述宗的結果與他的願望適得其反,錢述宗另選舒禮銀,殷顯文再刁難時,便順水推舟了。
剛來所的那陣子,我不是和殷顯文在一個辦公室待了幾天嗎?覺得他對年輕人的指導要比老舒得法些,不象他那樣粗糙沒有章法,所以我覺得他比我們舒組長強些。可氣量、心眼兒這麼小,又帶著許多偏見、陳見,怕也難將一個組搞好。他與匡全正形影不離、那麼鐵就讓人不可思議、不可理解。匡全正初出茅廬,屁都不懂,卻粗鄙狂妄凶狠,滿嘴汙穢,完全不象個大學生。
殷顯文在大學教過書,指導人看書查資料自然比一般人強些,其實他的水平恐怕也高不到哪兒去。“二號台”的改造方案幾年拿不出來,令我懷疑他有沒有這個能力。
韓熙光將“二號台”改造的概況略說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想不到。隻是目前這個聯合,誰也不肯居對方之下,嘴上卻又推讓來、推讓去,謙遜得很,象玩兒魔術一樣,不是你說,我是分不清真假的。我們組長也太會表演了,奪了人家的組長,還又多次拜訪、苦口婆心請人家出山,做出許多姿態。一個工程組長,多大的官兒,值得如此絞盡腦汁、費盡心機、歇斯底裏嗎?
你這傻丫頭學業不錯,涉世不深,社會現實了解的不多。組長,現在尚算不得官吏,若硬要算品級的話,比芝麻綠豆官還要小些,充其量也隻是莧菜籽兒那麼大吧。然而小雖小,卻既有權勢威風可擺可恃、可稱得上組的皇帝,又有利潤可圖啊!
有什麼權勢和威風?有什麼利潤?一個組還有皇帝?
能指揮人就是權啊!指揮的人越多權就越大越威風啊!利也大著呢。前幾天不是評聘技術職稱了嘛?組長就比組員占先啊!就這五室五組而言,杜基常是先組長而後高工,殷顯文是先組長而後高工,現任舒禮銀也是先組長而後高工。杜基常心胸狹窄,但小有能耐,殷顯文我不敢恭維,而這位舒組長你卻又不肯恭維。記得去年他升高工時那得意的情景嗎?
記得,我還和你說了幾句呢。
其實,單靠他燒香磕頭、送禮求情,沒有錢述宗為他吹噓,恐怕也不那麼容易。領導看重你就吹得天花亂墜,對你有意見,就貶得一文不值。殷顯文與錢述宗作對,舒禮銀成了錢述宗得用的拐棍,是不肯不吹的。一個室的成績和頭功歸於室主任,同理,一個組的成績和頭功自然就是組長的了。這是說的名,另外還有不少利呢。
利,什麼利?
首先,提升職稱就是名利雙收的呀,你看現在職稱多時髦、多吃香,而且提職稱就升工資。其它利潤也豐厚呀,現在已經不是全靠工資吃飯了。一個工程組長,別看他隻是個莧菜籽兒大的官,卻指揮著幾個到十幾個人,掌管著一定的項目經費。在有經濟效益時,將分配權握在手裏,至少是不吃虧的。尚臉皮老辣厚一些,以多勞多得的名義多吃多占點也無風險。若行為再卑鄙一點,那私贈公款、暗收回扣也並非無可能。這些事老百姓是無權過問、做不來的。帶個長,即使工程組長也能做,長越大,做起來就越容易,越輕鬆自如,做的也越大。莧菜籽兒官是萬仞之山的第一級台階,若非祖宗蔭庇、神仙助力,能青雲直升外,大多數的官吏都是要從這第一級台階爬起的。
現實也真是如你說的那樣。
約莫過了一個星期,舒禮銀懊喪地告訴韓熙光。
聯合又不成了。
韓熙光明知故問。
怎麼又不成啦?你不是說室裏決心很大、殷顯文也很願意嗎?
可匡全正和朱春培拚命反對,蹦十八丈高,滿嘴汙穢,室裏沒了主意。
室裏不是說個別人不同意可以調開嗎?
可將他們兩個排除在外,殷顯文又不同意了,說是那樣太對不起弟兄們了。霍副主任也沒有辦法。
原來如此,到底還是殷顯文不願意!
你擬的那幾條用不上了。
舒禮銀說著,便從口袋裏掏出了那藍皮小本本,翻到那幾頁,從上撕了下來,又慢慢地撕成碎片。喃喃地道:
這次又合不成了,這個用不上了。
施慧敏和汪江南沒有吭聲,韓熙光勸慰道:
不要灰心,不要性急,總有一天會合起來的,一個組分成兩個老死不相往來的攤攤終究不成體統。機電所沒有第二個,整個《星月工程研究院》也獨此一家。要麼分成兩個組,要麼合成一個組,二者必居其一,現在是時機不成熟而已。
那要等到何時?猴年馬月的。
不會很久的,我看霍金梁不能容忍這種狀態存續下去,會想到辦法的。
舒禮銀蔫了一樣萎靡不振,耷拉著腦袋走出了試驗室,施慧敏向韓熙光詭秘地一笑,伸出了大母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