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代末,當時的西南聯大組織了一支生物考察隊,沿著明朝末年高寒大型草食動物遷徙的路線,從青海的巴顏喀拉山脈到雲南的怒江峽穀走了一遍,實地調查當年十來種高寒大型草食動物集體遷徙這一曆史奇觀。雖然事隔三百來年,沿途仍能見到大量動物骨骸,一路不斷,越靠近雲南骨骸越多,有時在一個砂礫坑裏,能找到上百具已經半風化的各種動物的骷髏。當時負責考察工作的是一位名叫約翰的英國博物學家,他是個有心人,詳細描述了動物骨骸在沿途的分布情況。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細節我記得很牢,說是犛牛、野馬、野驢、藏羚等動物,沿途留下的骨骸,在青海境內多為體弱的幼崽,到了四川境內,多為不夠強壯的雌性,最後才是身強力壯的雄性,而野駱駝骨骸的分布情況卻有所不同,開始時多為年老體衰者,其後是成年雄性,很少有未成年小駱駝的骨骸。約翰得出的結論說,之所以眾多種類的大型食草獸在那次悲壯的大遷移中隻有野駱駝走到了終點,是因為野駱駝是所有大型食草獸中最能吃苦耐勞最適應環境變化的動物,尤其是那些未成年的小駱駝,生命力旺盛,適應能力極強,死亡率明顯要比其他種類食草獸低得多。
我對約翰博士細致的調查工作十分讚賞,但對他的結論卻不敢苟同。我覺得應該從另一個角度來分析為什麼十餘種大型食草獸集體大遷移,最後隻有野駱駝能成功地到達目的地。
是的,從生理結構來分析,野駱駝確實稱得上是一種能高度吃苦耐勞的動物。駱駝有“沙漠之舟”的美稱,能適應惡劣的自然環境。駝眼有雙重睫毛;駝耳駝鼻就像裝了自動門那樣,遇到風沙能緊閉耳孔和鼻孔,遮擋風沙侵入;又大又厚的駱駝蹄子,既能在流動的沙丘上奔跑,又能在崎嶇的山道上行走;高聳的駝峰積存全身五分之一以上的脂肪,就像糧倉一樣,一旦找不到食物發生饑荒,可動用積存的脂肪來維持生命;耐渴的本領更是大得驚人,胃內有很多貯存水的水脬,可以持續不飲水而生存二十一天,並且還能趕幾百公裏路;由於常年在幹旱的荒漠生活,天生一套極經濟的耗水辦法,排尿量很少,一天最多隻排一升左右;汗腺不發達,即使在烈焰似的驕陽下奔馳,出汗也不多;更奇妙的是,鼻腔還有吸收空氣中水分的功能,不僅如此,極度幹渴時,鼻腔甚至能過濾出呼吸氣體中的水分,將體內水分的散發量降到幾近零的程度;在喪失肌體含水量四分之一時仍能保持血液量和血液濃度而不會死亡;一旦遇到水源,野駱駝則能在十分鍾之內一口氣喝下九十五升水。
即便如此,我仍認為,三百年前野駱駝之所以能從青海長途跋涉順利到達雲南,特殊的生理結構隻是重要原因之一,而不是唯一的原因,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說到吃苦耐勞的本領,應該說野生動物各有各的高招。野驢的耐力較之野駱駝來毫不遜色,野馬的速度是野駱駝所望塵莫及的,藏羚的機敏非野駱駝所能比擬,犛牛比野駱駝更加耐寒也更有吃苦精神,而大遷移裏有一種名叫疣豬的野豬,對環境的適應性更是強得驚人,不畏高溫嚴寒,既能在赤道附近的熱帶雨林生活,也能在靠近南極的寒帶針葉林看見它們的蹤影,但這些動物卻都在那次大遷移中,一路走一路減員,未能像野駱駝那樣進入雲南境內。對像我這樣的動物行為學家來說,這是一個值得探索的秘密。
我的興趣越來越濃,想象力就像羽翼剛剛豐滿的鳥,漫無邊際騰飛,海闊天空翱翔,腦子裏像播放電視連續劇那樣不斷出現明朝末年大型食草獸從青海到雲南集體大遷移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