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光脖子老駱駝一個箭步躥到我麵前,嘴突然伸到我耳邊,吭地大叫一聲。我的耳膜被震得嗡嗡發疼,它嘴裏的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那股特殊的腥味熏得我忍不住想嘔吐。我本能地用手捂住耳朵,那張駱駝嘴就在離我鼻子約幾寸遠的地方一閉一合做噬咬狀,分明是在用身體語言警告我:快走,別耍陰謀詭計,不然的話我就咬掉你的鼻子,讓你做無鼻醜八怪!
“算啦,我們還是走吧,野駱駝脾氣暴躁,說不定真會咬傷我們的!”強巴拉拉我的袖管,擔心地說。
我也害怕自己的五官受到損壞,可又不甘心就這樣功虧一簣被它們驅趕走。我知道,現在一旦離開斷垣殘壁,以後就再也別想接近這群野駱駝了。野駱駝是有靈性的動物,具有很強的記憶力,能重複成功經驗,這一次它們使用威脅的手段驅趕我們,若是讓它們得逞了,在它們的大腦皮質就會形成一個敏感點,以後我們再次出現在它們麵前,便會觸動這個敏感點,產生條件反射,立刻就會使用相同的辦法來對付我們。可假如繼續耍賴,萬一它們真的翻臉,來咬我們或來踢我們,我們要麼開槍自衛,要麼被它們撞倒咬傷,這兩種後果都是我不願意看到的。
怎麼辦?怎麼辦?
我一麵後退一麵想著對策。我的腳後跟絆在半大駱駝的腿上,也許是震著它的傷口了,它吭地呻吟了一聲。突然間,一個靈感在我腦子裏誕生了,這匹半大駱駝腿部負了傷,剛才看見四匹成年駱駝圍著它噴吐唾沫治療傷口,我們帶著治療傷痛用的積雪草,為何不能學學它們的做法,也用同樣的方式替半大駱駝療傷呢?對許多動物來說,同樣的行為方式會產生認同感,有利於減弱被認為是異己分子的不良印象。這主意不錯,值得一試。
我搶過強巴手中的裝草藥的塑料袋,抓起一把已搗成糨糊狀的積雪草,塞進自己的嘴裏,這種藥辛辣苦澀,還有一種酸不啦唧的怪味,比吃黃連還難受,但我已顧不上那麼多了,像駱駝似的四肢著地,將藥泥含在舌尖,撮起嘴唇,呸地朝半大駱駝腿部的傷口吐去,濃綠色的藥汁均勻地噴在創口上。
我做完這套奇特的動作,注意看野駱駝們的反應。皎潔的月光下,那匹光脖子老駱駝臉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態,停止朝我們衝撞,另三匹成年駱駝也都怔怔地望著我發呆。
這辦法起作用了,我心裏暗自高興,急忙指著半大駱駝對藏族向導強巴說:“快跟我學,哦,將藥含在嘴裏後再吐到它傷口上去。”
強巴兩條蠶眉皺成了疙瘩,苦著臉說:“你是要我亂吃藥呀?嘖嘖,我們有必要受這份罪嗎?”
“拜托了,幫幫忙。”我說,“請相信我,這樣做意義重大,對我的野生動物考察工作很有好處。”
強巴無奈地笑笑,按我的吩咐做。
積雪草搗成的藥漿,比起野駱駝的唾沫來,消炎止血鎮痛的功效不知道要大多少倍。我和強巴一人一口藥漿噴下去,半大駱駝立刻就感覺傷口火燒火燎般疼痛明顯緩解,用感激的目光注視著我們,吭吭愜意地輕聲叫喚,還瑟瑟抖動那條受傷的後腿,意思不難猜測,是要我們繼續在它創口噴吐藥漿。
我不但自己四肢著地爬行,還讓強巴也四肢著地爬行,向半大駱駝傷口噴吐一口藥漿後,順時針方向緩慢繞著圈。我這樣做是要向首領光脖子老駱駝表明,我雖然是兩足行走的人,但對它們沒有敵意,我模仿它們的行為特征,等於尊重它們的風俗習慣,願意同它們建立一種超越物種的友誼。
光脖子老駱駝不再向我們凶猛叫嚷,也不再對我們威脅衝撞,而是跟著我們一起轉圈,其他三匹成年野駱駝當然也停止發怒動武,擠進我們的圓圈來,大家步調一致用奇特的噴吐唾沫的方法給半大駱駝治療傷痛。
半夜,給那匹半大駱駝治療完傷痛,我和強巴又對四匹成年野駱駝身上的傷痛噴吐藥漿,它們平靜地接受了我們的好意。
融融月光下,融融人獸情。
翌日清晨,我和強巴才離開古驛道的斷垣殘壁。我倆的嘴給苦澀的積雪草泡酥麻了,喪失了味覺功能,吃鹽感覺不到鹹味,吃糖感覺不到甜味,好幾天才慢慢恢複過來。可我心裏卻無比欣喜,野駱駝們能容忍我和強巴待在它們身邊,已屬榮幸,能讓我們參與到它們集體活動中來,更是特殊禮遇了。我想,它們已差不多把我和強巴當做同類來看待了,起碼已把我們看成是可信賴的朋友。我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貼近觀察野駱駝的生態習性,了解野駱駝的行為特征,為破譯野駱駝的生存奧秘而搜集盡可能多的寶貴的第一手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