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起用水和鹽巴攪拌過的糌粑,朝野駱駝拋去。投放食物,不僅僅是要喂飽它們的肚皮,還表達一種親善和友誼。在動物界,彼此分享食物,意味著沒有敵意,象征著和平共處。
一團團糌粑落在野駱駝身邊,散發出誘人的清香。歪峰駱駝聞聞掉在地上的糌粑,又抬頭望望光脖子老駱駝,吭嘔吭嘔輕叫兩聲,似乎在征求首領的意見:我肚子餓極了,請問,我能否享用這天上掉下來的美食呀?光脖子老駱駝也低頭聞了聞糌粑,扭頭跳開去,吭地怪叫一聲,好像在提醒它的臣民:這食物來得蹊蹺,小心是個圈套,還是不吃為妙。歪峰駱駝隻好走開去,但它的嘴齶左右磨動著,也許口水也流了出來,走出去好幾步,仍戀戀不舍地扭頭瞄地上那坨糌粑。
拒絕享用我們投放的食物,也就是說不願接受我們的親善和友誼。
我想了想,將捏成球狀的糌粑對準半大駱駝拋擲過去。我想,半大駱駝年紀小,耐不得饑餓,嘴巴最饞,最容易被糖衣炮彈擊中,可以試試從它身上打開缺口。有兩坨糌粑就掉在半大駱駝的嘴邊,正像我預料的那樣,半大駱駝抵擋不住香噴噴的食物的誘惑,貪婪地嚼吞糌粑。半大駱駝這一吃,等於給另三匹成年駱駝做出了榜樣,它們不再理會光脖子老駱駝的禁令,悶著頭尋找地上的糌粑吃。終於,饑腸轆轆的光脖子老駱駝也無法獨善其身了,與其他野駱駝同流合汙,大嚼我扔過去的美味糌粑。
四匹成年野駱駝忙著找吃地上的糌粑,阻攔我們接近的陣線無形之中瓦解了。我和強巴趁機走攏去,一直走到半大駱駝身邊。
我伸出手去摸半大駱駝的脖子,按照我的經驗,許多哺乳類動物柔軟的脖頸屬於身體中的情感區域,母獸會用舔吻幼獸脖子以表達愛意,地位較低者以亮出最易受傷害的脖子向地位較高者證明自己的忠誠,異性之間用交頸廝磨來傳遞情愫,動物如果能讓你撫摸它的脖子,便能證實它對你的好感,還能證實它對你的信賴。
我的手指剛剛觸摸到半大駱駝的脖子,這家夥突然抻直脖子吭吭驚叫起來,好像我的手是鋒利的刀劍要斫砍它的脖子似的。立刻,光脖子老駱駝停止嚼食美味糌粑,凶猛地朝我們衝撞過來。我和強巴急忙後撤,想退出斷垣殘壁,但已經遲了,另三匹成年野駱駝已將我們團團圍住。光脖子老駱駝衝到我麵前,張嘴就來咬我,我來不及躲閃,被它咬住肩膀,它的頭一擰,我站立不穩,撲通摔了個嘴啃泥。強巴“嘩啦”拉動槍栓,槍口對準光脖子老駱駝。我急忙叫道:“等等,別開槍!”
我絕非認為這些野駱駝的生命比我的生命還要值錢,我也不會傻乎乎聽任這些野駱駝把我咬死或踩死。我之所以在緊要關頭阻止強巴開槍,是感覺到這匹光脖子老駱駝雖然看起來氣勢洶洶好像要我的命,其實隻是虛張聲勢在對我進行恫嚇而已。它叼住我的肩膀,並沒用力咬下去,隻是銜住我的坎肩把我拽倒在地。
駱駝雖為草食動物,一口臼牙隻善於碾磨粗纖維的植物,不像食肉獸尖利的犬牙具有強大的殺傷力,但咬人還是綽綽有餘的,它真要認真咬我的話,不說咬斷肩膀,起碼也能咬透我的衣裳咬爛我的皮肉。再者,我被它拽倒在地後,它完全可以趁勢用蹄子踢我或踩我,駱駝蹄子雖然不像象蹄或犀牛蹄那般可以一蹄子把人踩扁,但如果狠狠一蹄子踩到我的胸脯,起碼也會被踩斷幾根肋骨。它沒這樣做,證明它還記得是我和強巴在雲杉樹上開槍幫它們將兩隻窮凶極惡的雪豹趕走的,證明它曉得是我和強巴在給它們拋擲投放食物,不忍心或者說不好意思置我於死地,隻是不想讓我待在它們身邊,更不願意讓我去撫摸半大駱駝的脖頸。
我的判斷是對的,我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後,四匹成年野駱駝圍成半圓形向我們吭吭叫著壓了過來,但並沒有衝過來咬我們。它們的目的很清楚,是要將我和強巴像押俘虜一樣從斷垣殘壁間押走。
我想賴著不走,我不願錯過這麼一個能和野駱駝交上朋友的千載難逢的良機。它們逼上前來,我就微笑著往後退兩步。我轉著圈後退,退來退去又退到半大駱駝身邊。我朝它們微笑,是想用和善的麵部表情向這些野駱駝傳遞友好信息,用懷柔政策來消除它們的敵意;我轉著圈後退,是要用人類的謀略讓它們中計,看起來我挺順從挺屈服的,被它們驅趕得連連後退,退來退去卻仍在它們身邊轉悠。
我和強巴以半大駱駝為軸心,轉了五圈,還是轉到了老地方。嘿嘿,這叫推磨戰術,你推磨,我轉圈,趕到天亮也休想把我們從這兒趕走!
我太低估野駱駝的智慧了,大概轉到第八圈時,光脖子老駱駝突然停了下來,瞪起驚愕的眼睛,望望我們,又扭頭望望躺在地上的半大駱駝,仰起脖子吭地長吼一聲,好像在向蒼天發問:老天爺啊,怎麼趕了半天也沒能將這兩個討厭的人趕走,這是怎麼回事呀?其他三匹成年駱駝也跟著吭吭叫起來,大概也在表達心中的疑慮和憤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