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太太抬起眼,目光虛空,視線不知落在什麼地方,口氣是酸酸澀澀的:“以前,大概是十幾年前吧。我們在一起,家裏就是反對。後來,我有了小孩。我們又不敢告訴長輩,急得沒有辦法,就一起跑了。”她說得很混亂,語句有些顛三倒四,“我們沒有內地這邊的錢,他就去碼頭搬運貨物,有很多人欺負他。我去小店買了藥,把孩子打掉了。”
我攥著書的手一緊。
霍太太沒有看我,虛弱地笑了笑:“那天晚上,台風登陸了,雨下得很大,風也刮得很大。他沒打傘,抱著保溫飯盒跑去買艇仔粥。那家鋪子離家裏很遠,他去了很久才回來,人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她說到這裏,眼淚就滾滾地流下來,但是嘴角卻是往上揚著,“艇仔粥很燙,他用小瓷勺舀了一勺,吹了又吹,才喂我。我肚子疼得厲害,我以為我要死了,但是想著我死了,他就一個人了,就咬咬牙把粥咽下去。我真不如當時就死了算了。要是那時候我死了,他就會記著我一輩子了。”
我聽了,心很亂。而客廳裏,家政助理站在一邊,臉上依舊是程式化的微笑,沒有一絲的動容。
霍太太又哭又笑起來:“那時候,我們很年輕。他很年輕,沒有錢沒有地位,但是,他是我獨一無二的雲澤,我是他獨一無二的茜倪。我錯了很多,不該泄露商業秘密。我才不在乎錢呢!我想著,我們會回到從前該多好!沒錢就沒錢!我們當初住的地方很差,但那是我們的家。我們養了絲瓜藤。那個夏天,絲瓜藤長得很茂盛,結了很多絲瓜。我們在吃。他摘下來做菜。不放油不放鹽不放味精,就這樣炒絲瓜,好吃得不得了。他還說,將來我們要像絲瓜一樣,生很多很多個孩子。”
說到後麵幾句,霍太太幾乎泣不成聲。到最後說到孩子,她捧著臉,大哭出聲。
猛然間,我想起了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金主帶我去那個地方,巷弄深處的艇仔粥,破房子外的絲瓜藤,舊的小瓷勺還有保溫飯盒……
我慢慢地回想起當時忽略的細節。那個破房子,看起來沒人住,但卻沒有倒掉,而且還有新的絲瓜藤長出來,可見有人定期去維護。
猛地一抬頭,我發現家政助理不見了。而金主站在那裏,神色莫辨。
發現我在看他,金主慢慢地笑了笑:“送霍太太去機場。”然後,他徑直走上了樓。
霍太太猛地抬起臉,淒涼地喊:“雲澤!”
可金主的腳步一點都沒有停頓。倒是家政助理及時出現了,客套地笑著:“霍太太,司機就在門口等您!”
霍太太頹然地歎了一口氣,轉臉看著我:“我跟他算是完了。你去陪他吧!”她滿臉都是淚水,卻昂著頭,跟在家政助理身後,往外走。
她一直是很美的,美得張揚而大方,美得優雅而從容。
隻不過,今天的她,固然是美的,但是這份美裏卻帶著淒涼徹骨的寂寞。
我側著臉,看著滿桌子的育兒書。又有一個家政助理冒出來,立即去收拾,將書疊成厚厚的一摞,問:“需要處理掉嗎?”
我歎了一口氣:“先收起來吧!”然後,我默默地回到餐廳。
餐桌上的菜是重新炒的,我舀了幾勺湯,泡著米飯,慢慢地咽著。這頓飯,我吃得心不在焉。
從前的真愛,熬到現在,隻剩下婚姻的空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