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漂流生涯中,我從未把自己固定在某個地方傾盡思想與情感,這僅僅為了在離開的時候不會傷感和眷戀。我真真把自己當成風景和過往經曆,在城市和鄉村之間沒有目的卻一心向前的穿梭。畢業兩年後我某次回家,受到邀請和孫小滿去爬華山。我至今都無法想起我是否爬過西嶽的巍峨俯瞰蒼生,但華山腳下的那個算命老頭多多少少給我留下印象。
我似乎想起來,那是個夏天。我們因為某些原因最終沒有上華山,懊惱的坐在山腳道觀的走廊裏抽煙,聊著我們分別後的各自的經曆。我們走出道觀的時候在正前的廣場上碰見一個老頭,他在我們經過時點頭衝我們微笑。我從來對這樣的人都不以為然,算命即行騙,在察言觀色中找到人的弱點給予神仙般的指點。我鬼使神差的走過去和那位鶴發童顏的老頭交談了一番,他微笑著給我們掐算著這幾年的經曆以及我們一直隱瞞的心事。老頭緩慢的講出一些事情的時候我和孫小滿麵麵相覷的直冒冷汗,我從不信仰命運,但是老頭的一番話讓我們心驚,他洞察過往,把我一直以來埋藏在心底的記憶和波瀾重新掀開,赤裸裸的曝露開來。
“我從不看未來,隻看過往。你心事極重,但善於掩飾,所以很少有人發覺。你向往自由,往往因為心中牽掛而躊躇徘徊,你想和他一樣,但做不到。”老頭打量著我對孫小滿如是說。
孫小滿看著我問:“那他呢?”
老頭說:“他不一樣,習慣了快刀斬亂麻。”
我還是不信:“怎麼可能?我命由我,任你胡言亂語?”
老頭搖搖頭說:“沒錯,你命由你。得失也得自己擔著,你總是逃避,你一直想著一個你拋棄的女人。你拋棄過很多,親情、愛情、友情,是個遊離於世的孤獨者。”
孫小滿愕然的看著我,我冷笑著說:“自以為是。歲月彈指一揮,你就知道?”
老頭說:“人海蒼茫,陪你的人注定是個悲哀的結局。你眼神中就有隱忍的情結,滿身憊倦,我猜你出行不過幾年。去過不少地方?”
我哈哈大笑:“吹吧,我今年還沒中學畢業。”
孫小滿看著我:“他說的對麼?”
老頭說:“你還善於說謊,善意和惡意一並出口。我隻推算過往,從實道來。信不信由你,你去過不少地方吧,並且頻繁轉換,不是為了生計,而是要讓自己麻木。”
孫小滿打斷:“是,你說的很對。我也羨慕過他。”
我放肆的笑:“假的,這話你也信?算命的能有幾句實話,求財而已。”
孫小滿很鄭重的給他行了個禮,說:“老頭,能不能給我們說說以後?”
老頭微笑著說:“我說了,我隻推算過往,不猜未來。你這些年習慣妥協,他至少掙紮過。”
我看著他的笑,忽然感到很厭惡。我討厭這樣的表情,談笑風生的揭穿你隱瞞的瘡疤。我忽然饒有興趣的湊到他跟前問:“那你說說,我到底是和他有什麼不同?”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老頭語速緩慢至極,悠悠說道。
我鄙薄的接:“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我就這樣平庸不堪?”
老頭說:“當然不是,你這年紀,一定為某個轉折拚命過,但是卻因為其中的某個與你無關的人和事放棄。”
我冷笑:“一派胡言,我剛說了我還在念書。”
老頭說:“多說無益,你原來比他還善於隱瞞。給錢。”
我掏出十塊錢,扔在老頭麵前,給孫小滿說:“我們走,算我們吃虧,受了半天的刺激。”
孫小滿說:“是你受刺激了,我覺得還行。”
老頭在我們身後喊:“年輕人,給了錢,就是認同我的說法。”
我開始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哈哈,這種人,不知悔改……”
我們走開,孫小滿邊走邊問我:“你是不是被說中了才因為難堪而這樣?周萌?”
我不笑了,刻意的強調:“你還信他?神鬼之論,我和周萌在畢業後半年就分手了,你也知道的。分手就是分開一切,不需要太多的解釋。”
孫小滿說:“那個老頭在說我的時候我真的很詫異,我心中的想法居然就被他這麼輕而易舉的揭開,你應該也一樣,你放不下的人,應該就是周萌。”
我說:“沒有的事情,說什麼為轉折而拚命,放棄?我傻啊!”
孫小滿說:“那年高考,你應該不會忘記的。你騙他說你是學生,鬼都不信。我也知道你高考前的奮發,但是在考場上因為一個與你無關的人放棄了整個考場,那個八號座位的女生?”
我顧左右而言它:“太麻煩了。”
孫小滿並不放過我:“他對了,你就是這樣。是你放棄了周萌,你後悔了?”
我不耐煩的打斷:“總說這些過去的事情做什麼,我誰也沒有放棄。我和周萌隻是因為感情淡了就分開了,誰也沒有難過。很自然的事情,別這麼喋喋不休好不好?”
孫小滿歎了一口氣,說:“好吧。”然後我們沉默的在炎熱的街道上無目的的遊走。
我的確被說中心事,但不曾想會如此的激動。如果真如他所說,我是個容易因為小事而放棄執著的人,那麼那年的高考也不算意外。我並不後悔,隻是除了周萌。
孫小滿,我隱約觀察得到他也夢想自由,所以後來和那個同學談論各個城市的風景和小吃,並製定了路線圖出走。我碰巧和他們湊到一起討論,但隻有我一個人按照那個標好的地圖離開。在我回來後他不斷督促我講我在榆林時候的經曆,我除了給他描繪途徑的風景和趣事,還要隱藏孤身一人時候的滿心悲涼。
我和他打了架,又很快重歸於好。我們給彼此道著歉,發自內心的感慨知己難得,然後一直就這樣相互關照下去。
高考的時候我因為和我同堂考試的一個女孩而放棄了整場能改變我餘生的考試,一個坐在八號座位的女孩,與我完全無關的人。
那個清晨,我在思考某道題目的時候偶然抬頭看見那個陌生人,她安靜的坐在考場正中,晨光把她籠罩其中,一縷朦朧搖晃的側麵光芒。我不禁為這樣的美感驚呆,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她的一個蹙眉或者抬手把散落的長發別在耳後,都如出水芙蓉一般的清幽。我仿佛墜入幻境,濃霧彌漫,卻在朦朧遠處看到玲瓏剔透,一個永遠捉摸不到的女子鏡像。我發誓那隻是因為陽光造成那一瞬間的燦爛,而我因為這樣的燦爛迷醉。我完全把心思投入在那個朦朧的身影中,耗費掉後來所有的時間畫了幅素描,而忘卻了能夠讓我人生轉折的高考。高考結束後我並不感覺遺憾,不久之後趁著心中未能完全消逝掉的絢爛寫了一篇文章,並得到一些那時會感到驚喜的稿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