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遲暮的神情也是異常的專注,一瞬不瞬的望著不遠處的塞特,眉間藏著的戾氣,被一點點瓦解。
我突然知道他來這裏的目的之一。
那種曆經世紀滄桑的沉靜,目光如一口深潭,不見波瀾。吐出一天的濁氣,不由自主的被眼前的老人和畫板吸引,積蓄許久的壓抑突然有了崩裂,即使隻是一絲裂痕,但足夠讓人驚喜。
塞特動了。
緩緩的摘下白色的絲質手套,露出的雙手讓我猛地睜大眼睛,幾乎不能再座位上坐下去。
那根本不能稱為一雙手,黑色的痂痕覆蓋了全手,直直蔓延到手腕,齊齊的切到手掌底部,與胳膊的皮膚大相徑庭。那崎嶇的紋路,像是被扒了皮在火上烘烤過一樣,醜陋,畸形。
我有些不忍直視,那雙手給我的感覺是一種想要落淚的難過,塞特像是習慣了這樣的雙手,拿著畫筆,沒有一絲的顫抖,眼神溫柔,像是在看久經分別的戀人。
“敦刻爾克大撤退。”閻遲暮低沉的聲音掀起了那段炮火連天的歲月,年輕的塞特和那半張絕美的相片裏的女人,世紀的愛戀。
我心下一驚,沒想到眼前蒼老的畫家居然是曾經二戰的老兵,那雙手……恐怕也是戰爭的痕跡吧。
相框裏的那半張相片是老塞特所擁有的最後一件,屬於他們的回憶。那個絕美中帶著侵略的女人叫做,Rebecca,麗蓓卡。在英國,這個名字代表美麗的陷阱。
塞特,作為美國軍火寡頭家族的次子,當時是個標準的二世祖,平時除了熱愛畫畫這一項看起來比較正常以外,幾乎一無是處,在奢靡墮落的貴族之子中顯得由為突出。吸毒,鬥毆,賭博,一張俊逸惑人的長相不知迷惑了多少純情少女,萬花叢中過片葉不粘身,遠方的炮火絲毫不影響上層社會的酒會。
他曾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此完蛋了,偏偏命運讓他遇上那個風華絕代的女人,麗蓓卡。
從此開始顛沛流離卻又浪漫的一生。
麗蓓卡是英國一個中流家庭的女兒,在美國洛杉磯的最大報社工作,1940年的春天,納粹進攻西歐,家國陷於炮火之中,她義不容辭奔赴遠在法國的戰場。
“他坐著由英國出發的,載著各式各樣的人的船隻去找麗蓓卡……船上的人都沒有武器,是自發組織的去接聯軍部隊的人。”
當時的慘烈情景在課本上有過詳細的描述,完全是去以命換命。
塞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接他的姑娘。
“他看見了麗蓓卡,她已經冷透了,為了帶回她的屍體,塞特被炮彈碎片燒光了雙手的皮膚。”
穿過槍林彈雨,人群和海洋,帶你回家。
炮火中的歲月像是穿過整個世紀呈現在我麵前,那段載著他和心愛人屍體的船舶,漂洋過海,來到了這間畫室,和我的心糾纏在了一起。
麗蓓卡……
那個風華絕代的女人,終究是留在了敦刻爾克。
天有些蒙蒙亮,賽特不在意的將畫筆一扔,濺起的顏料在斑駁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