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秦飛無論如何都睡不踏實,索性起了床,拿了鑰匙,自己瘸著腿把車開出去了。
媽的,右腿還是疼。
那句“永久殘廢”的字眼又冒上來的,秦飛不去想。
他去了禮查飯店,外公家有禮查飯店的股份,所以在裏麵有很多熟人,秦飛謝過一個主動迎上來的侍者,一個人在禮查飯店的孔雀大廳吧台旁邊喝悶酒。
晚上確實吃的有些撐,秦飛胃裏不舒服。
何雲英走過來,放了一杯茶在幾上。
秦飛抬眼,說:“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這裏當舞小姐工資高啊。”何雲英坐在秦飛身邊,幽幽地噴了一口煙。
“但是這裏你不是頭牌。”秦飛冷冷地指出這個令人不愉快的實事。
“我不在乎。”何雲英繼續抽煙,“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你缺多少錢。”秦飛不看她,他不喜歡煙味兒。
“很多錢。”
“一萬塊夠不夠?”
“放屁,老娘是一萬塊可以買過來的。”
“這裏薪水多少。”
“搞得好像你養我似的。”何雲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幹脆而毒辣。
“我沒錢。”秦飛說。
“算了。”何雲英甩了煙頭,“當我沒說。”
兩個人沉默了好長時間,何雲英就在旁邊攤著,高跟鞋脫了在揉腳,一臉冷冰冰不說話。然後又拿起一支香煙。
“這裏跳舞一個月是三千塊塊大洋,洋行小職員一個月才三百。我唱歌要從下午唱到晚上,一個月統共也就兩千多一點,你說說,我幹嘛不來”何雲英說。
“應該來。”秦飛想著自己做一個洋行的小職員,工資也就這麼多,不禁笑笑。
“我自己吃自己掙的錢,誰也不靠,你管我在哪裏做事。”
秦飛輕輕笑笑。
“我可沒有纏著你。”
“我沒說你纏著我。”
“你就是這個意思。”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沒有纏著你!”何雲英突然火起來,雙腳狠狠杵到地上,“砰”地一聲站起來,“你不要太自以為是,我憑哪一點看上你了,我憑哪一點就纏著你了,你是長得俊,你是有錢,但全上海灘這樣的男人多了去了,那麼多人排著隊等著我我都不稀罕,我幹嘛非要來這裏委曲求全看你的麵子,你不高興我就得哄你高興,你高興我就必須陪著你高興,我也是父母生父母養的,我也是從小慣的。。。你在這種事情方麵還真的是沒有一點點覺悟啊,人家說玉麵秦二爺最擅長擺弄女人,我看不見得,你連那個戲子都不如,人家好歹還知冷知熱!”
“哪個戲子?”秦飛本來還跟看笑話似的看著抓狂的何雲英,看著她自己把自己弄得火冒三丈,突然聽見“戲子”這個字眼,就打斷了她。
“就是那個秦爺,長得跟你倒蠻像的,心腸不知道比你好多少倍,如今我倆可是上海灘的頭牌人物兒,以後的好日子,還長著哪!”何雲英說完又閉了口,一屁股坐下去拿起杯子咕嘟咕嘟地喝酒。
秦飛看著她喝完,然後說:“你責怪我那天沒有救他?。”
“二爺有權利袖手旁觀。”何雲英冷冷地說。
“我隻是不想多管閑事。”
“何為閑事。”
秦飛不禁瞟了何雲英一眼,上海灘還沒有哪個女人敢這樣質問他。何雲英微卷的頭發在臉龐上投下一層又一層的影子,顯得愈發清冷,暗紅色的嘴唇,本來不適宜這樣年輕的女孩,卻透著一種致命的沉淪。
他開始明白為什麼她能碾壓過無數巧笑顧盼的女孩成為夜上海的頭牌了。
“如果當日是一個女戲子被打了,興許秦飛會上去救她。”秦飛回到道。
若是一般的女孩子,單純一點的,就紅了臉,潑辣一些的,就要發作,賢良一分的,卻又要用一種悲天憫人的樣子來度化他了。
偏巧何雲英小姐哪一種都不是。
何小姐聽了,一副見慣不怪的樣子,說,那麼,二爺就救救我吧。
此時舞廳已經沒有了人,侍者看是秦飛在和舞女說話,以為是調情,便沒有上前催促,默默熄了燈,隻留了一盞幽暗的落地燈。
兩個人吵架的聲音在舞池中回蕩,這才發現周遭半個人也沒有。
燈光掩映著兩個人的臉,古老而有優美,神秘莫測。
秦飛看著何雲英很長時間沒說話,半晌,站起身,伸出手,輕聲問問:“May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