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第一次見悠然時，他才不到他胸口高，白白的皮膚俊秀的輪廓，安靜坐在角落漂亮得像個洋娃娃。
找到福利院時，那孩子不哭不鬧不言不語好幾天了。他看到那個已經離開人世的活潑開朗親如小妹的賀茵、恩師唯一的女兒留下的血脈，心頭大慟，衝上去保住那孩子痛哭失聲。
四十幾歲的人了，那一刻哭得全無形象。懷裏的孩子卻慢慢伸出瘦弱的小手抱住了他，也跟著嗚嗚哭起來。
從他們一起分擔彼此的悲傷那一刻起，這孩子就是他心裏的家人了。
後來他看他一路的成長與成就，看著他從一個青蔥少年長成為偉岸男子，看著他和自己可愛的女兒兩小無猜互許終生，他以為他能一直看著他們幸福美滿的生活下去，直到他安然閉上眼睛那一刻。
可如今，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那個揮斥方遒的俊傑，那個他引以為傲的孩子，比初見那一刻還要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慘白著臉色，而且隻是一半的臉色，另半邊……
林清越大口吸著氣，強壓下用上喉間的哽咽，顫抖著伸出手接近悠然的臉龐，卻又遲疑地停在半空繼續顫抖。他不敢摸，不確定那些傷好了沒，不確定會不會弄疼他，他不敢摸……
最後林教授握住悠然的手，彎腰輕輕說：“孩子，爸爸來了，快點好起來啊，你也要做爸爸了——”
不知昏迷中的悠然是否聽見了這耳語，緊閉的雙眼如蝴蝶展翅般輕輕抖動了一下，仿佛要用力張開，可最終還是沒了動靜。
林清越抬頭看看一旁的醫生，醫生點點頭說：“已經轉為病毒性心肌炎，太不配合了。如果醒過來就沒事，不過也要至少臥床三個月……”
林教授邊聽邊點頭，記下了醫生囑咐的看護事項。
手機震動起來，林教授一看是妻子打來的，跟醫生點頭示意之後趕忙走出病房接了電話。
鷗女士那廂不見了丈夫，又問了一通，知道他已經見到了悠然，趕緊打電話詢問。
夫妻倆一合計，這兩個小的一個病重昏迷，一個生產在即，幹脆兩邊跑兩邊都瞞著，一切照舊，讓他倆都平安度過眼前這個坎再說。
不知心寶在病房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總是不安地問：“爸爸呢，爸爸呢？”
林教授趕到病房時，心寶正嗚嗚哭著要找爸爸。林清越一看那光景，整個心都軟了，仿佛又看到他的小姑娘紮著兩個羊角辮揉著眼睛到處找她，奶聲奶氣地叫著“爸爸”，一聲聲清脆甘甜字字砸入心坎，一晃眼，他當年的小姑娘眼看也要做媽媽了。
林教授搖搖頭擦了擦眼角，這兩個孩子跟說好了似的，一股腦地來惹他老人家心疼。看心寶又在忍痛，他趕緊過去握住女兒的手。
心寶咬著牙輕聲呻吟，疼痛來襲，一次比一次時間久，一次比一次痛得厲害。她想起上次產檢時看到一個準媽媽，正做著檢查就發動了，從看診處直接上了病床，一路喊疼一路拍打著老公，緊張的準爸爸手忙腳亂，隻是一個勁兒地“哦——哦——”，也不知道說什麼安慰，那姿態笨拙又滑稽，卻讓旁人覺得溫馨無比。
又開始絞痛，心寶忍不住哼出聲來，強壓心底10個月的脆弱也在這一刻洶湧來襲。她握著林教授的手，迷迷糊糊哭著說著：“爸爸，爸爸……我要悠然哥哥，你讓他來，痛……讓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