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上門。一身正氣的人一般更加有自信心,但是很多時候鬼怪更加會傷害無冤無仇的人。很多故事的解釋是人沒有做虧心事,惡鬼照樣上門。《封神榜》裏妲己是蘇護乖巧、美麗、善良的女兒。突然有一天夜裏,狐狸精找上門,附在他身裏。對蘇護來說,就這麼一夜間,美麗乖巧的女兒沒有了。善良的妲己在這夜裏怎麼會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民間故事裏被鬼所害的人都是一些無辜的人,他們被害隻是因為不小心遇上了惡鬼,而不是前世今生的因果。害怕鬼怪的人們也沒有做過什麼害人的事,卻在夜間走路戰戰兢兢。遊蕩的鬼也總不是冤有頭、債有主,而是殘害弱小的人,或吸血或攝魂或找替死鬼。
在有些內地山區鄉村,傳統的玄學還是大行其道。人們對降頭、巫術、下咒、作法深信不疑。這種人不可抗拒外力的作用思想對農民的影響是負麵的。
農民從迷信思想裏所引帶出來的一麵是敬畏自然。已經存在的一般都有他們存在的道理,所以一般不要去改變他,如果刻意去改變,那麼就會引火燒身。已發生的事情就是自然而然的規律,不要去破壞他的進程,否則也會引火燒身。很多自然體在農民眼裏是有神附體的,輕易改變它就是得罪它。山體是不能隨意挖的,有山神;路是不能順便修的,有土地公公;橋是不能隨便建,河裏有龍王;河道不能順便挖,有河神。一棵老樹不要去砍伐它,有樹神;建造房屋的時候如果開土就要請好土地神。所以農民們即使看到彎彎曲曲的泥路也不願意去擺直。彎的就讓他彎著,好像一點也不礙事。所以農民們說那個石匠死得早是因為在山上亂鑿石頭的緣故。
叫魂在鄉村非常普遍,是一種精神治療方法。農民們認為人是肉體和靈魂的結合,一個是組織體,一個精神體;一個是物理存在的,一個是虛幻的。對一個生命來說,靈魂的意義更高。孩子的靈魂容易因為驚嚇而與肉體分離,招致肉體驚悚不安。白天精神恍惚,晚上出冷汗做噩夢。一張“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啼郎”的紙條貼在村子口,紙條上寫著孩子的名字和生辰。這樣做是為了讓整夜不得安寧的孩兒在外麵流蕩的活靈回到孩子身上來。一個孩子高燒不退,做母親的就會問孩子在哪裏被嚇過,然後就到孩子被嚇著的地方念念有詞,高喊著孩子趕快回家吃飯。很多時候,懂叫魂的奶奶會準備一個米碗和幾個銅板,用毛巾包著,在孩子熟睡的時候放到孩子的枕頭旁邊。孩子的身體好了,晚上不再啼哭了,那麼這些方法的效果就被強調了,以後就一直應用不爽。
各個地方有個地方的各種禁忌。船老大不會在船頭撒尿,否則是褻瀆船神。漁民不隨便翻碗中的魚。家裏出現蛇不能打死。斷的筷子不要順便扔。晚上不能順便應和不清楚的聲音。走夜路不要回頭觀望。不要用手指著蛇。苦楝樹還在開花的時候不要下水玩。不要被人踩了影子。這種禁忌基本上都是上一代的人傳下來的,年輕的時候膽子大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但是到了年老的時候自己也會積極地提示給下麵的人。
農民們有喜事就希望聽到好的口彩,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口不遮掩說壞話,或者碰巧遇上不幹淨的事情,那是觸了黴頭。以後很長時間這個人就會為此耿耿於懷,把生活中的不順利不順心都歸咎於這觸黴頭的緣故。
年長農民們還是偏愛於中藥,中藥沒有副作用那是一種很科學的理解,中藥的價格相對又便宜,這是經濟上的選擇。陰陽調和倒是符合中國古老的五行學說。然而中藥中也有迷信的成分。煎中藥不能用無根之水,最好用河水。煎中藥的時候藥罐子上麵放上一把鋒利的剪刀。放剪刀是為了藥效不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吸走。走在鄉村道上,很多人一不小心就會踩到一堆煮過後的中藥渣上,那堆渣就是倒在村道最顯眼的中間。生病的農民們是想因此穢氣被別人帶走。世上的好運和壞運是恒定的。別人帶走了好運,剩下的都是壞運了;別人帶走了壞運,剩下的都是好運了。
在災難麵前有些頑固的農民不願意幫助別人,他們樸實的認為,人的災難本身就是一種自然規律,或者是一種因緣,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如果幫助別人就會破壞規律,斷了惡鬼找替死者的路子,結果對方的穢氣被引到自己的身上,災難就會報複到自己頭上。
傳統的中國農民在宗教中找到精神的安息地,他們的精神從來沒有走出鬼神營建的牢獄。想想神通廣大的孫猴子也被壓在了石頭山下,普通的人還有何求?任何人如果無法無天,但是總會有著地的一天。道教是中國土生土長的宗教,講陰陽五行元素。人生的歸宗最後納入修行兩字。怎麼個修法?似乎就是在深山老林裏采日月之精華,默默無為的呆在一個僻靜的地方,然後就可以得道高升。自從佛教傳入中國後,道佛教結合在一起,宗教的高貴更進一步。生死、因果關係更加豐富了,在這種精神信仰裏,農民的自我精神是低卑、渺小的,但是他們又可以迎合宗教信仰,在裏麵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從而獲得自我最大的安慰。哪怕在很多人眼裏,這個人活著已經是行屍走肉般的無意義。
芸芸眾生總給人一種苟且生存的感覺。鬼打牆、吊死鬼、狐狸精、白無常……這種毛骨悚然的鬼怪故事營造了農民精神上的自我壓製,他們感覺寸步難行。有神論思想對中國農民的行為不斷端正的同時,把傳統中國農民作為人的獨立思考精神與選擇全埋葬了。
當然,農民也有一套對付鬼怪的辦法。一般來說家裏最安全,因為家裏有自己的祖宗保佑著,守護著。這種保護在邏輯上有點問題,如果祖宗大人都投了人生那不就沒法看護子孫了,還有祖宗大人死後喝了孟婆湯連子孫是誰都不知道了又如何保護。好在農民們可以想象祖宗大人一直在家裏,不去細究邏輯上的斷裂。一物降一物,如果家裏的門上貼了門神之類的,那麼外麵的野鬼就進不了了。傳統的中國農民年老的時候是不願意在外麵過夜的。年老了,陽氣不足,在外麵就不安全,如果在外麵過夜又突發死亡,那麼自己就會淪為孤魂野鬼。
鬼怪最怕毫光。毫光是人的肉眼或許能夠看見的在人身上發出的短促的光線。男人的毫光要比女人強,所以家裏男人多就可以讓絕大多數的鬼怪不敢靠近,這也是傳統社會裏男人地位比女人高的主要原因。因為男人的陽氣足,所以祭祀之類的活動都是讓男人們搞,女人隻得靠邊。如果女人碰到月事,那麼就會很汙,祭器都不能碰了。身體強的人毫光比身體弱的人高。喝醉酒的人就好像打了強心針,毫光比沒有喝酒的人高。在中國農民的想象裏,星宿高的人毫光最強,它可以讓鬼怪避之不及。隻是新宿高的人到底是誰起先誰也不知道,隻有當這個人功成名就的時候才知道。但是同一個人毫光也會變化。當他體弱的時候毫光會變淡,這時候,鬼怪就容易入侵。毫氣萬丈的帝王殺人過多,當他年老的時候毫光低落,這個時候那個冤魂就會趁機找上門來索命。
鬼怪也是很怕道士。道士有咒語、符、桃木劍等專門對付的辦法。鬼怪也是很怕佛的,為了家裏的平安,有的農民花錢買了護身符、平安鎖、鎮鬼神像、石獅子、鏡子等等。
有神論的積極意義是人的行為具有內在的自律,他們有敬畏,不至於無法無天。消極意義是人漸漸失去了思辨,從屬於茫然的另一種教條。
特別要提醒的是,有神論的中國農民卻另外有一個漲人氣的正論:人怕鬼,鬼更加怕人,人鬼之間是人的地位比鬼高,所以走夜路的時候不要東張西望,要把自己的膽怯化為鎮定,放大自己的苦膽。這樣那些鬼就會像浮萍一樣自動避開。人鬼之間,人的級別比鬼高。正是因為對做人的珍視,所以中國普通農民一般不願意與道士或者和尚相親為伍。沒有煩惱就避而遠之,更不願意去做道士或者和尚。正是因為這個正論的存在,才不至於使中國農民被鬼文化束縛,中國千百年濃鬱的鄉村不至於淪為巫師盛行的世界。
在傳統的宗教麵前,中國農民也沒有沉迷其中。他們對傳統宗教的尊重和膜拜裏麵有著強烈的功利色彩,而不是依附於從屬於宗教,所以他們能夠接受叛逆的孫悟空,很樂意看到他大鬧天宮把天庭,戲弄玉皇,所以他們還是很怨恨王母、楊戩和法海等不通人性,不懂人間感情。從這裏,我們還是可以看到中國農民人性高漲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