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傳統1 有神論者(2 / 3)

有些樹屬於陰樹,容易招來鬼怪,村民就不會把它種到房前屋後,比如柳樹、香樟樹;有些花會引來花神,村民也不願意把它種到房前屋後,比如梨樹、桃樹、桂花樹等等。房子建造的時候最好是朝南(也不能太正南),其次是朝東,這樣有陽氣;朝西和朝北就是背陽靠陰了。

精怪也是無處不在,很多東西包括物件都會產生精靈,或者附上精靈。什麼筷仙啊,碟仙啊,茶仙。它們都是在另一個人不熟悉的世界,卻能夠通人的心事,影響人的意誌。很多時候相安無事,但是有時就會出現在生活中。它們中有喜歡捉弄人的,有喜歡害人的,有必須要人回報的。所以回家的時候,很多農民會有一套辦法,比如把茶具裏的茶水倒光,或者故意在村裏轉一下,或者放一把火然後跨過去,或者先到家裏的灶間洗洗手洗洗臉。這樣,就使野外的精怪跟丟了,家裏就安全了。

每一個古老的村子旁都有恐怖的鬼怪地域。可能是陰森的舊建築,也可能是一顆千年老樹,也可能是一個已經去世的年輕長發女人,也可能是一塊希奇古怪的石頭,也可能是一灘池水。這些地方的恐怖故事總是那麼讓人心驚肉跳。很多時間裏,麵對空蕩的夜世界心生恐懼,引出鬼怪:孤雁的叫聲自遠而近,淒淒慘慘,似乎來勾魂。拱魚啃食的水獺成了拜月亮的神靈。墳頭的磷光成了鬼燈籠。

老年人去世是離開了這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裏去。死亡是生命的終結,也是生命的總結。鄉村的人們都會評論這個人是個好人還是一個不太好的人。人都死了,大家都會往好的一麵想,絕大多數的人都會說這個人是個好人,並且回憶一些與此人相處得到他照顧的往事。如果是一個在鄉間行為惡劣的人,旁人一般也是用沉默來表示自己的態度,不會把幸災樂禍隨意賦予言表,隻是心底裏會說他人做得不夠好,報應來了。有個好人得了重病去世,人們會說罪過罪過,命運不好。

有人去世了,親人們不管男女老少都會來告別。年長的人都帶一些葬品。葬品隻是現實中的替代品,不值錢,但是很有意思,是金錢、被子之類的,還會有冰箱、轎車、別墅等,這是希望死去的人在陰間能夠有吃有住有錢花。道士會把這些被子一件一件的放進棺材裏。被子放得多能夠說明這戶人家親戚多。有的隻有三四條被子,有的有二十多條被子。道士還會放一些珍貴的黃金、白銀、大米進去,他放一次就喊一次,每一個人家裏人都能聽到,並同意把這些東西放進棺材,帶給死去的人。其實哪裏是什麼黃金、白銀,而是一些石灰、黃土之類。此習俗秦朝的時候就有,皇帝駕崩了,也隻是用陶俑替代。東西放進去後,整個參加葬禮的人群在道士的帶路下在樂隊的吹打聲裏過高橋,行小路,穿長廊,然後又圍著死去的人不停的轉圈,這是一種送別的儀式。有些人家人丁興旺,這轉圈排隊的人四五十個,這是一個家族的榮耀。而有的家庭人丁稀少,轉圈的人隻有十來個。

一個人死去,村子裏總是充滿著幽暗的恐懼,很多人夜裏就不敢出門,生怕黑白無常還沒有離開,或者是死去的人回來。如果是一個老年人正常死亡,恐懼感稍輕,如果是一個人非正常死亡,那麼恐懼感就會爆表。當屍體運上山頭後,村子裏就會把死人身前用過的舊被子舊衣服燒掉,以去掉死人的氣息。如果吊唁回來,那麼回家之前就會燒一束稻草,然後跨過去,以示隔離身後,以免某些看不見的東西跟回家。死者出殯以後,村子裏還會雇人用火把到每家每戶的門口燒一燒,以去掉晦氣和邪氣。在接下去的每隔七天,家裏人都會做祭祀。既是一種對故人的追懷,也是為了讓自己安心。七七四十九天以後,死去的人被忘懷了,村子恢複了平靜。

村民最怕的是吊死的女鬼。吊死鬼死得突然,一般又有很大的怨氣,死者陽年還沒有盡,閻羅王來不及收。女的又比男的陰氣重,她會在幽暗的路徑上遊蕩、漂移。冷森森的感覺總是在村子頭頂壓著,村民驚恐異常。村民為了對付這種狀況,就花高價請戲文班子到村子裏唱大戲。附近村子裏的人都趕過來看戲,熱熱鬧鬧。人多聚陽氣,惡鬼就會被趕走。

周家渡村周順童的老婆與婆婆吵架,一時想不開喝農藥死了。屍體從縣裏醫院拖回來的時候整個村子異常恐懼,大家都躲之不及,不敢出門。很多村民不希望屍體從自家門前經過,就用磚頭或者破竹竿擋了門前的道路。死者的小叔子也不容許屍體進屋子。最後在有些人的調解下在村子遠處搭了一個簡易的帳篷勉強進行了喪葬禮儀。“五七”的時候,村子裏高價請了道行特別高的道士來超度亡靈。最重要的步驟是紮了個一米多長的稻草人,然後穿上了死人的衣服,插入死人的名片。一凡敲鑼打鼓吹簫燃鞭炮,似乎鬼怪也被搞得暈暈乎乎。到了指定的某一個時辰,由村裏的一個喝了酒的鰥夫扛起稻草人往偏僻的江邊跑,膽大年壯的男人們拿著火把在後麵大喊驅趕。稻草人最後被扔到了大江裏,隨著流水消失在遠方。

第二天,道士拿著冒著煙的火把到各家各戶的門前掃蕩,還用菜刀把一張黃色的符釘在門框上。周家渡村人鬆了一口氣,都認為這個五傷鬼被趕走了。

一個村子裏如果接二連三的出現非正常死亡現象,那麼大家都會尋找原因。可能是哪處的建築太凶了,也可能是村子的風水位置本來就不好,犯了衝鬥,也可能是某人帶來了凶神惡煞。這樣子,村子就要想想辦法來化解。當然,現代的中國農民從來沒有把事情責怪到活人身上。在過去,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如果有異樣也會被懷疑是惡魔降臨,或者像《白鹿原》裏田小娥那樣被正統思想定性為害人精。

在集體化大躍進的時候,周家渡村旁的一個寺廟被拆除。寺廟的磚頭、木頭用來造大會堂,石頭用來做水閘基礎。敲碎的菩薩和金剛被填了池塘。後來,幾個帶頭拆寺廟的人後半生都活得不好,人們心底裏琢磨著是不是他們得罪了菩薩,現在受到了報應。這份意念促使很多周家渡村人不敢再對菩薩不恭。

有人決定重建這座佛教書上有記載的寺院,這主要不是來自於自己的信仰,而是散財積德,博取美好的未來。附近村裏的農民都非常積極的捐資,其中幾個錢多的捐得更加多。寺院的老位置已經被整改為農田,這是國家當初糧食為綱政策的需要。現在這片農田都成了政府新設立的開發區工業用地,這是現在政績宣揚的需要。於是,大家重新選址在一個荒涼廢棄的采石場。經過一批帶頭人一段時間的忙碌,一座金碧輝煌的高大寺院建起來了。寺院裏的各尊菩薩塑像立了起來,有如來佛和觀音菩薩,也包括八大金剛、若幹羅漢。寺院開光的那天,附近的農民們為了信仰,更是為了自己好,都趕了過來朝拜。寺院內外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據說是從靈隱寺請來的大和尚敲打著木魚,誦著佛經;各式善男信女都擠在一起下跪膜拜,焚香燒經。

傳統的中國農民相信祖宗的墳墓所在對活著的人有根本性的影響。這包括子孫的福綠壽等各個方麵。人們以為乞丐朱和尚能夠坐上皇帝的寶座那是因為朱的父親、爺爺的墳墓位置好,剛巧葬在龍眼裏,於是給子孫帶來了無限的風光。有人考中狀元或者是做了高管那是因為祖宗墳頭冒煙。墳墓的好壞其實世人並不知曉,靠的是事後的明證。如果一個好地方做了祖墳卻帶來了晦氣,那又可以解釋是子孫沒有福分享受,心宿不高。這就陷入了解釋上的理論怪圈。

周家渡村一直傳說這樣一個故事:本縣出了一個狀元,這是整個縣曆史性的榮耀。但是這狀元的仇家高價請來了一個惡僧,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高僧派了七個婦女光著身子到狀元的祖墳周圍打桃木樁。桃木一邊打,地上就一邊滲出血紅的汁水。桃樹樁打完,遠在京城的狀元也咽氣了。

農民們相信有前世今生。今生的所得、所失很大部分的果是因為前世的因,也有一部分果是今生早期行為所賜。因為有前世今生的因果,所以他們行為上多了很多的敬畏。有人今生命運坎坷,隻認為自己前世沒有好好做人。隻是喝了孟婆湯,回憶不起以前的具體事情,隻能說造的是哪門子孽。既然前世有對今生的照應,那麼今生也得好好做人,這樣才會在來世換得好人生。這種信念使中國農民堅持以善為本,好好待人,不做惡事。他們堅信惡人都會下地獄,即使今生沒有得到懲罰,也會在下世受到報應。

中國傳統農民相信人活著的是一個世界,人未知的也有一個世界。人的世界是可知的,有限的;另一個世界是空懸的,無限的。人的世界是有期的,而另一個世界是人有期世界的延續,是無期的。人的世界處於陽的,是為陽間;另一個世界是陰的,是為陰間。人的世界是被動的,另一個世界是積極主動的,人的世界又被另一個世界掌控監督著。所謂人在做,天在看。做什麼事情都是瞞不過底下的閻羅王和天上的菩薩。結果人就成了天或者神所左右決定的實體,人的一切行為都要遵守神所製定的秩序,不得越軌。農民們常常以為,一個人活在世上做了有益的事情,那麼死去的時候即使是閻王也會派人抬轎來接待,並被閻王安排從事好的輕鬆的工作;相反,一個人在世上做了很多缺德的事情那麼死去的時候就會被閻王懲罰,下油鍋、過刀山、活剝皮,下十八層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