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傳統1 有神論者(1 / 3)

任何精神的存在都有他的傳承性,當我們在談論農民精神的時候,必然到過去去尋找根源。即使今天的經濟製度政治製度與過去有著本質的不同,但精神表現必然體現著原來的影響力。傳統就像牛皮糖一樣,扔不掉,扯還痛。革命豪邁的年代,中國人賣力地割斷與過去的聯係,剔除所謂的糟粕。似乎割離了過去,時代就進步了,今人就是新人了,我們都是先進人物了,但是過去有如人影,它總是不即不離。當我們高舉反傳統的大旗,沉浸在破壞傳統的興奮之中時,等一段時間過後一審視,很多傳統的東西還是牢牢地存在著,依附著。即使是最偏激的反傳統行為,本身也是可以看成是傳統意識的另一種形式表現。

1、有神論者

傳統的農民骨子眼裏敬畏神靈,都是有神論者。小村靈魂不散,神明就像村口陰暗的大山一樣的存在,村道在底下繞它而行,周遭都被它俯瞰。樹叢和毛竹縫裏吹出的冷颼颼的風總是夾帶著異樣的感覺。白晃晃的月亮和黑暗的籠罩似乎帶來了某種不祥的東西。

一個智者,一個長者,一個愛者,他們的音容笑貌一直在身邊,突然離世了,永遠不會回來了,大家心理上不接受,一直懷念。有時,他們還會進入自己的夢鄉,或者是求食或者是告訴或者回來作伴,於是人們就會想到了靈魂不滅。一種莫明,一種感知,一種夢境,大家都無法左右,神神秘秘,於是就想到了神靈的存在。

周家渡村的每戶人家在每年的清明、農曆七月半、年底三次在家裏祭祀祖宗。除了這些特定時間外,遇到子女結婚,孩子出生,營造新房,整十生日,家人去世等家中重大事情也會搞一些祭祀。他們準備了豐盛的菜肴和酒水,然後焚香、點蠟燭、叩頭、跪拜、燒紙錢。那些離世多年的先人會請到家裏來,他們像真人一樣存在著圍坐在擺在房子正中央的桌子旁。家裏年長的人要求家庭所有的成員都必須虔誠地祭拜,對不懂事的孩子進行訓斥,告誡他們不得莽撞、敷衍或不敬。他們感恩祖先,祈求祖宗保佑家庭平安,家庭成員身體健康,讀書上進,生意發財。傳統的祖宗包括祖先,上可以追溯到遠古的堯禹舜湯武,然後是第一代遷涉到這塊土地來的先人。自從宗譜被新時代激烈的革新運動燒毀以後,這些遠古祖先的形象已經變得模糊不堪,沒有了感恩他們的基礎。實實在在要祭祀的祖宗是祖父母或者曾祖父母。慈祥可親的祖父與父輩、孫輩同一個屋簷下相處過,曾祖父與父輩、祖父同一個屋簷下相處過。閉上眼上,他們的形象曆曆在目。祖宗大人遠在天堂,視之縹緲無物,其實深感時時都在身邊。他們似乎監督著自己的子孫,更似乎保護著自己的子孫。人們的生存常常會感到無助,就像在汪洋大海中漂浮,腳下是觸不到底的深水,周圍漫無邊際,雙手無寸枝可依。在這裏,村民們倒是有了一絲心理上的依靠。

從某種角度來說,農民們的內心世界是非常脆弱的,總感覺到有一種身外看不見的東西在自己的周圍並影響自己的生活和思維。他們對自己的能力缺乏信心,對自己的未來難以掌控,深感茫茫。所以中國農民晚上盡量不出門,陰氣重的墳頭少去,遇上不順利的事情就會聯想到是不是碰上不幹淨的東西了。

中國鄉村傳統的宗教文化是道教和佛教的結合體,傳統宗教文化滲透到了農民的骨髓裏。道教是中國土生土長的宗教,對農民來說,最重要的是鬼神文化。佛教對農民來說重要的是菩薩保佑。他們沒有功夫,也沒有精力去深入的研究宗教,也不太願意去當專職的宗教人物,隻是取其有用的內容加以信仰,獲取精神上的安慰,或者是一種跟風,不願意落伍,所以宗教在中國農民那裏就會通俗化、世俗化,潮流化,也會利益化。

三歲頑童天不怕,地不怕,沒有顧忌。可能不願跪拜祖宗,也可能會在道觀旁撒尿,也可能會對著菩薩大哭大鬧。當年齡不斷的增長,知天命而後安,宗教信仰上的情感寄托日趨強烈。農民們活到六十歲以上全都成了虔誠的佛道俗家弟子,開始到附近山頭的寺院裏燒香拜佛,寄托心靈的慰藉,也會到一些道觀膜拜。他們對無形勝有形,不在勝常在的神或菩薩畢恭畢敬,虔誠的膜拜個不停,大氣不敢出,以視自己對神或菩薩的崇敬。很多農村女人六十歲以上,每天都會在家燒香誦經、念佛敲木魚、點朱砂印紙錢。她們也會放棄原來飲食上喜好,開始按照教規不殺生,吃素食。所以,一個農民的成長過程是天真可愛、無忌放肆的情調越來越少的過程,是自我越來越少幽默不斷丟失的過程。深沉越來越多,無我忘我愈來愈明顯。年長人虔誠的言語和行為對家裏年少的人有潛移默化的作用。十六歲前的孩子的背是筆挺筆挺的,後生可畏,說話帶有銳氣,後來是越來越彎,越來越彎,到六十多歲,很多人成了駝背了,說話溫和。三歲毛孩的口氣是最響的,後來就越來越輕。這不僅僅是身體衰老的必然規律,也是精神上不斷自我壓製的反應。

在佛教裏,他們最尊崇的菩薩是南海觀世音菩薩。這是保佑平安和解難的菩薩,是影響他們生活最直接的菩薩。觀音菩薩越來越可親,笑容可掬,平易近人,更像是慈母。人們會把觀音菩薩像供奉到家的中堂,但是不會把如來像也請進來。在道教裏,他們會在正月初五清早用豐富的菜肴祭祀趙公明。趙公明就是中國傳統農民眼中的財神爺。翻看中國民間土生的神,趙公明不算一個高級別的神仙,卻是被祭拜最多的真君。一方麵是大家都希望趙公明到自己家裏來,給自己家帶來財富,另一方麵也可能是趙在曆史怪異小說《封神榜》裏命運坎坷,所以在民間反而更獲得親近和認同。中國農民對最最高等級的神敬而遠之,而偏愛觀世音菩薩等是宗教世俗化的具體表現。

很多農民辦重大的事情都要參照佛道教的一貫做法。如果做了違背的事情,剛巧有不順的事情發生,於是就有了因果關係。這種解釋對其他農民都有暗示的作用,使他們都不敢造次。所以農民造房子的時候就要祭祀土地神,如果開土得罪了土地神,那就沒有好果子吃。農家孩子結婚就要擇良辰,如果時間剛好衝鬥,那以後會帶來很多的麻煩。重要的考試日,家長就要燒香跪求,以求獲取好運氣。每一個人都會去遵守宗教的禮儀和規定,如果不小心做了不合禮儀的事情,那麼他會一直不安心。那天碰到不順利,就會回想是不是自己當初對神的不敬造成的。

因為他們自認自己是世俗的道教弟子,所以活著的時候就會操辦一些儀式,比如點孔明油燈,以求死得時候能有一個好安置。如果一個人突然去世,來不及操辦,那麼家裏人也會給他在一個特定的時間操辦,以求安息。

有一天,周家渡的周思根深夜才回家。第二天早上,家裏人發覺他口吐白沫昏迷不醒。家人一邊趕緊把他送到縣城醫院救治,一邊是去偷偷地去十裏外的胡神那裏去關仙。醫生下的診斷為嚴重腦溢血,需要開顱動手術,即使能夠救活,不是半死就是癱瘓。胡神念念有詞,神秘地告之來客,思根那天深夜回家的時候在路邊撒了一泡尿,剛巧撒到了土地菩薩的頭上。這是大不敬,現在土地公公問罪來了。家裏人回到家裏趕緊殺鴨祭供,燒經祈禱求寬恕。周思根開顱以後一直昏迷不醒,半個月後還是沒有去世了。家裏人按照一般過程,把思根送上了山埋葬,經過了一些時候的痛苦,慢慢緩了過來。她媽媽對村民說,如果思根那天晚上回到家裏就殺鴨祭祀求寬恕,思根就不會死。

農民眼裏,世間存在著與人平列的很多物體,隻是人看不見罷了。如果家狗莫名地狂吠不安,如果耕牛無緣無故地發瘋狂奔,那麼就要想一想是不是有不幹淨的東西在村子裏出沒。農民一般不會去做挖墳、盜墓的事情,既是不道德,也是不安心。這種行當隻限於利欲熏心的人。他們也不會撿墳墓裏的磚頭,撬墳墓裏的石頭。生怕把不幹淨的東西帶回家裏,給自己帶來晦氣。

鬼和人是兩個世界,一個是陰間一個是陽間,又是相連的。其中的死亡和投生演繹了雙方的關係。其中有閻羅王升堂、十八層地獄、替死鬼、孟婆湯、前世今生等插曲。這些概念都是代代口語相傳,成為了事實存在。沒有一個農民敢去考證,也沒有一個人會從邏輯矛盾學上去思考真偽,但它卻成了人們想象的空間。

每天二十四小時,白天太陽高照,晚上冷月冰霜或者漆黑一片。與此相應的白天是人的世界,晚上是鬼神的世界,特別是後半夜。所以中國農民一般晚上不願意出門,生怕遇上鬼。當清晨村子裏的公雞聲聲鳴叫的時候,人們的膽子馬上大了起來。白天不講人,夜裏不講鬼。中國的古典曆史小說中的鬼怪故事占了很大的比例。《聊齋誌異》、《封神榜》、《西遊記》就是如雷貫耳。即使是傳記性的曆史小說,鬼怪故事也會起到引領或核心的作用。比如《水滸傳》開篇是因為洪太尉不聽勸阻,打開伏魔之殿,留下禍根,鑄成大錯。《三國演義》裏的諸葛亮點孔明燈作法借壽被魏延無意衝撞,北伐終致失敗。農民的生活中多的是鬼怪的故事,講這種鬼故事的人講得頭頭是道,一切都像是真實的一樣。鬼故事絕大多數都是人不幸遇上鬼後的恐怖遭遇,這些故事隻要聆聽過,就讓聽者永世不忘。如果在夜裏一直聽恐怖的鬼怪故事,那麼就會打抖索,不敢獨自晚上行走了。夜裏在外,人們無時不想著身邊會不會突然出現不該看見的東西。這些東西月下無影,發下無臉,縹緲無腳,還散發陣陣冷氣。人們對黑不隆冬的神秘夜空充滿恐懼,為減輕恐懼他們有很多的忌諱,晚上最好不出門;半夜不要啼哭,免得招來惡鬼;走夜路不要回頭看,免得鬼神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