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帶著慕楓剛走了幾步，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女聲：“慢著。奉太後懿旨，送慕丞相到翠微園休息，今晚就不必出宮了。”
晚上，涼風習習。雲卷天舒月明如水。含翠提著燈在前頭，辛玉一路迤邐來到翠微園，遠遠望見亭子枝椏掩映，月光之下恍惚似是雪白一樹玉蕊瓊花，仿佛二十年前分手的那夜。心中隱隱的不安，不由得怔怔住了腳。
慕楓正背對著她坐在亭子裏自斟自飲，聽到腳步聲隻輕輕道：“你來了。”
辛玉默然不語，過了半晌，往亭子裏走去，含翠亦等候在邊上。
他仰起臉來，隻見蒼茫夜空中璀璨的星子，東一顆西一簇，高天皓月，照著自己淡淡一條孤影，無限淒清。心中不由愁緒萬千默然無聲的低吟：“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
辛玉凝視著他。風吹過，幾片花瓣無聲落在石桌上。
慕楓望著她一身落霞織錦的衣服，衣服上綴得寶石月光下爍爍閃閃灼痛人的視線道：“良辰美景奈何天。曾經我以為你會很重視昔日的情分，可現在我錯了。你的心裏隻有你的兒子。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麼一去不複返呢。”
辛玉深情凝視著他想要將一生的深情都通過這地老天荒的一眼凝視交付與他。他是她最初的愛戀，是她這一輩子遇到的最美麗的傳說。許久幽幽道：“如今，人還是從前的人，可是，心境卻不是從前的心境了。我們的愛，不再那麼美，不再那麼純粹；中間夾雜著太多人，太多事，太多顧慮、太多恩怨，太多難以割舍的欲望，太多難以擺脫的負擔。我不再是玉兒，你不再是慕楓。我變成了皇太後，你變成了相父。打從我們改變身份的那一天起，結局就注定了！”
慕楓的眼裏絞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我拋棄了一切追隨你進宮，不求你全心對待，隻求在你心裏能有個小小的角落，可現在連這都是奢想。難道我錯了。這些年的真心對待換來了什麼？你告訴我，換來了什麼？”雙手搖著她的肩膀有些歇斯底裏：“告訴我。”
辛玉輕輕拂開他的手，緩緩撫摸著他的臉龐歎了口氣：“慕楓，我不光是太後，更是一位母親。做人不要背道而馳，一意孤行。你和西陵王密謀之事，皇上早已知曉，是我一直壓著。你現在忝居相父之位，還有什麼不滿足嗎？””
“榮華富貴於我來說簡直糞土不如。我隻是有一些不甘心。玉兒，我會聽你的不再理會西陵王。如今，大漢天下穩定，你已成了至高無上的太後。我留下來隻會徒增煩惱。所以我決定離開皇宮。”
“那你打算到哪去？”辛玉緊張道。
“我也不知道，佛經有雲；一切隨緣，隨遇而安。”
“我需要你，慕楓，你能不能為了我留下來好嗎？難道你真的忍心舍我而去？雖然我是太後，但是我到底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我需要有人關心有人體貼。不錯我身邊有很多人奉承，但到底都比不上你對我的關心。”她望著他兩行清淚，無聲無息綿濕衣衫。
許久，他終於開了口，聲音卻是飄忽的，像是極遠的人隔著空穀說話，隱約似在天邊：“我現在心如止水。”
“你何必自欺欺人呢？我知道我在你心中的地位。”
他溫柔地執起她的雙手。那手保養得很好依然柔膩。他的心裏突然泛起一陣柔情，那感情來得如此強烈，幾乎要將他溺斃，讓他有些喘不上氣來：“我心中記住的是二十年前的你，那時你天真單純，現在的你，你的手上沾滿了多少血，怕是洗也洗不掉了。太後和感情你要哪個？”
“我若不這樣怕是在後宮已經死了千百回。你、太後的位子我兩樣都要，我可以一邊做高高在上的太後，同時一邊享受你的感情。慕楓我也是一個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女人。得不到的我亦不會強求，但是既然得到的，我們為什麼不好好珍惜呢？”一陣風吹來，她的發絲垂了下來，他伸出手去，終究是忍住了。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永遠陪著另一個人。人與人之間無論相聚多久，最後的結局都是別離。不是死別，就是生離。如果有心，期待來世緣吧！太後，臣臨走奉勸一句，不要一味阻攔皇帝之事，隻怕最後太後不會善終。”一滴晶瑩的眼淚滴在她的手背上。手從她的手心一點點艱難地剝離出來，轉身扶著朱紅漆柱緩緩離去，那終身無望的寒意一點點蔓延上來，死死往心上纏去。方踏出幾步，又回過頭。她的臉上隱有淚痕點點。他終於掉過臉去。
不。這輩子已經把你害成這樣，來世，不要再遇見了！慕楓，何必還要來世？今生的痛已經夠了，下輩子，不要遇見，也許就再不會心碎。“我會等著你回來，無論我等多久我一定會等下去，我深信這個願望一定會實現。”眼裏他的背影慢慢的遠去。原來所謂的咫尺天涯，咫尺，便真是不可逾越的天涯。他那樣狂熱的眼神，那樣灼熱的癡纏，心裏最最隱蔽的角落裏，永遠卻是記得。可是她辜負了，這一世都辜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