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前塵舊夢 第八章·昭懷太子(五)(1 / 2)

涼風如許。

八年光陰相隔,越千辰站在玄夜台上,回想起十四歲那年的朝暮,還依舊清晰深沉。

女子的手指不輕不重的撫過他額上的舊疤,如同遊走於他心口一般,動輒深刻。

微低著頭,看著她深夜中依舊瀲灩如水的眼眸,他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誰的?”

鬼麵下,伊祁箬垂眸一笑。

定定看了一眼交在他手中的檀木錦匣,帶著多少年的憶懷與承諾,她緩緩的抽出仍被他握著的一隻手,略略後退了一步。

目光的交彙裏,他可以辨別出她是在笑,隻聽她徐徐問道:“倘若我說,從第一麵、第一眼開始我便知道——知道沐子羽之下,你是越千辰。你可相信?”

他微微眯了眯眸子,一時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多少次的交鋒中,他早知道,她一早便已洞悉自己的真實身份,這也正是他所樂見的結果。可唯這一樣——他不知道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而眼下她說,自己從第一眼,便已知曉一切。

這,會是真相嗎?

在他的默然中,她搖頭道:“其實,平心而論,你跟殿下長得並不像,可是你們的眼睛……”看著他的眼睛,她似有千言萬語無從訴說,最後隻道:“那夜在宸極府,你站在我麵前,我看到你這雙眼睛的第一眼,就隱隱覺得你同殿下之間,是有關係的。有了這個覺悟之後,再聯想起你給自己取的那個名字,一切,便都順理成章了。”

這算是什麼解釋?辨別一個欽犯的緣由,隻憑感覺麼?

明明知道很是荒謬,可他卻也不認為她說的是假的。

沉吟半晌,他抬眸看向她,忽然問道:“你覺得我的這兩個名字,哪個,更好聽?”

伊祁箬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實在沒有必要。

“你真的在乎我怎麼想麼?”她看著他的眼睛問道,淡淡的一聲輕笑裏,她接著道:“你把殿下記在心裏,把仇恨帶在身上。別的,也不重要了,不是麼?”

越千辰想了想,也笑了一聲。

他喜歡同這個人說話。

——同聰明人,說糊塗話,彼此,卻都明白。

“你早知道我的身份,為什麼一直留著我?”他近前一步,抬手輕輕撫上她的脖頸,甚是輕柔,卻也甚是危險,“你不是想殺我嗎?眼下就可動手,如你所言,我未必是你的對手。”

她勻一副麵不改色,輕撩眼皮,淡淡對他道:“物盡其用之後,方能毀之。這點,我與重華不同。”

他笑問:“我還有什麼用途?”

用途可太大了。

“無夜,前塵。還有……”頓了頓,她眼眸中有心照不宣的深意,輕聲鑿出千斤重話:“為萬世開太平。”

太平,策。

越千辰玩味的看著她,鬆開手,淡淡道一句:“我不姓林。”

——那是拂曉林氏的東西,你憑什麼覺得,我會有?

這是越千辰沒有問出口、而伊祁箬卻也一定知道的話。

“我知道。”她卻隻是坦然的點點頭,表示自己對這一事實的知曉,隨即,卻不再絮語,反而問道:“你又為什麼不殺我呢?這麼久,你未必沒有機會。”

越千辰皺了皺眉,對於她肆意調轉話鋒的行為表示不滿,尤其,還是這麼個自己不太想回答的問題。

他轉身負手,伊祁箬默然靜立,望著他背後手中的檀木錦匣,眼裏有說不出的深沉。

良久,忽聽他淡淡道了一句:“星辰華燦,有千辰,方有千華。”

——寂夜凜風中,他的聲音如若自玄霄千辰中傳來,飄渺絕境,帶著曠世悲傷。

她的目光,自錦匣,流轉於他的背影。

他道:“兄長給我取這個名字,就是這個意思。”

——當時在千華城,她曾問過他,知不知道昭懷太子給他的弟弟崇嘉皇子取名千辰,為的是什麼。

那時的舒蕣王婿沐子羽,未曾回答他的問題。

而今日,他給了她答案。

伊祁箬安靜的聽著,半晌後,頷首淡笑,輕聲道:“我一直知道,你是他願意用命去保護的人。”

這一點,全天下都知道。

越千辰轉回身,眼裏的悲傷幾近溢出,“可是我沒有想要用性命去保護的人。”頓了頓,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拜你所賜。”

四年又一年,他一直在告訴自己,讓他再一次一無所有的,就是宸極帝姬,伊祁箬。

這世上,他最恨的是給了他生命、也被他奪走生命的父親,其次,便是眼前這個女子。

甚至於她的兄長重華——那個將衡光劍刺進昭懷太子心口的男人,都排在了她的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