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前塵舊夢 第八章·昭懷太子(四)(1 / 2)

自記事起,越千辰就知道,在這世上,除了兄長越栩,自己一無所有。

很小的時候,他第一次讀到‘虎毒不食子’一句時,曾深深的好奇過,是什麼,讓一朝帝王對親子拔劍相向,使其自身墮入禽獸不如的境地之中。後來漸漸長大,他對那個生了自己卻也想殺了自己的男人,除了仇恨與冷漠外,卻也不曾有過什麼多餘的情愫。而一直到許多許多年後,當純白的小皇子經曆過這世間無數的愛恨情仇之後,他才終於對自己額上的那道疤痕依稀有所理解。可那時,一切,卻也已入萬劫不複。

為著先覺天音子那一句‘折母敗族,弑父亡國,此子孽緣深重,將會改寫江山命脈。’,自出生的那一刻,他就成了害死母親的孽子,父皇眼中的禁忌。右額一道兩寸淺疤,昭示著生身父親對自己的仇恨怨懟——元徽九年的十月二十八,千闕之中,王朝的第二位小皇子誕世,原該是舉國歡慶之事,卻在當朝皇後誕子後血崩而逝的一刻,演變成了天下大喪。

那一夜,出生之前,他是父皇期盼數年,歡喜以待的稚兒,而出生之後,他卻成了父皇拔劍相向,險些就此夭亡的棄子。

愛妻的崩逝,加之先覺的預言,對越止而言,這個兒子,除卻死亡,並無他路可走。

文賢皇後的法身之前,那一柄利劍出鞘,對著繈褓中出生不過刻餘的親生骨血,元徽帝揮劍而下,竟是沒有半點猶豫。

若非——若非當時,時年八歲的太子越栩自拂曉城回返,恰好趕上在那一刻奔赴殿中,眼見父皇那一劍揮下,當即以命相攔,救下幼弟,則小皇子,絕不會活過初生的那一日。

因兄長傾命以護,父皇的那一劍並未要了小皇子的命,但終究劍氣太重,還是在他右額之上劃出一道血痕,盡此一生,無從消愈。

在玄夜台上漸漸長大,漸漸知曉當年一切之後,他曾問過老師,兄長當年,年僅八歲,究竟是如何在悲慟震怒的父皇手中救下自己的。而林覺章告訴他,太子當年,隻說了一句話——

同生共死。

他的兄長,在母親崩逝的苦痛悲傷之中,對這個弟弟,沒有半分怨懟、半分遷怒,有的,隻是一腔血親重情,那一句‘同生共死’的話,使悲痛憤恨中的帝王咬牙切齒,卻終究無計可施,隻剩對這個自小疼愛的長子,施下此生唯一一記掌摑,隨即將繈褓中的小兒子交予他的兄長,下令不準養於宮中,不準出現在帝王的眼前。

於是,國喪母逝中,八歲的太子栩,在寥寥隨扈的護衛之下,帶著剛剛出生的幼弟,就這樣,一程一程跋山涉水,將他帶到了國境之南,母親的故土。

拂曉城外,玄夜台。

“少殿下,你要記住,或許在世人眼裏,你隻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甚至朝不保夕,性命堪憂,但你有長殿下的疼愛護佑,在帝王家,仍有那樣一個甘願與你同氣連枝的兄長,你便是這天底下最幸運的。”林覺章對他說:“人生在世,不必在樁樁事上幸運,隻要當不幸之後,總能等到雨過天晴,便是福氣了。”

他深以為然,想了想,問:“便如同生父與我拔劍相向,卻有兄長回宮,恰逢其時的護佑?”

林覺章含笑點頭,滿意的撫了撫小皇子的頭頂,讚一句‘孺子可教’。

除卻害死母親的罪名和父親的盛怒,千闕裏,來到這塵世的第一日,初生的小皇子一無所有。

甚至連名字,都是兄長所予。

四歲時,在兄長一句一句教他念著《顏子家訓》時,他曾仰著頭天真的問過兄長,自己為何叫‘千辰’。

那時候,他知道自己是國之皇子,有封號‘崇嘉’,而兄長尊為太子,更是這江山未來的至尊,可他不明白,為何自己的名字,同兄長的名字並非出自同一路數。

夜之太子,越姓,名栩,字千華。

而他,名之千辰。

當初,兄長聽罷他的疑問,卻是笑得和煦,將團子一樣的弟弟困在懷裏,十二歲的太子栩一字一字的告訴他:“星辰華燦,有千辰,方有千華。”

——父皇不準以族譜為你命名,那好,我便給你一個重於國之儲君的名諱,以此,將你我兄弟命數相連,此生此世,縱使天下蠲棄於你,哥哥也都會在你背後,以我性命護你長生。

兄長對他說:“三千世界,有你,方才有我。我給你這個名字,便意味著有生之年,我會傾我之命,護你永安長寧。”

越栩或許並不知道,在越千辰心裏,四歲的那一問,界定了他此生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