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幾乎每一個人都是老饕,應伯爵、謝希大這些幫閑們的吃相就不必說了,每次吃起來都像風卷殘雲一般,西門大官人府中的幾房妻妾,都是嬌滴滴的美人兒,吃起來卻和梁山好漢一樣豪爽,講究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有次吳月娘請眾妾吃螃蟹,潘金蓮還惦念著,光吃螃蟹有個什麼意思,不如買吃燒鴨來下酒。
第二十六回中,潘金蓮、孟玉樓、李瓶兒三個人賭棋,下的賭注就是五錢銀子。李瓶兒輸了後,拿出銀子買了一壇金華酒、一個豬頭、連四隻蹄子,交給仆婦宋蕙蓮整治。
宋蕙蓮之所以名垂青史,和兩樁事有關,一是因為她有次穿紅衣服配了條紫裙子,西門慶實在看不過眼,找了匹藍緞子給她做裙子穿,至今人們還以“紅配紫、一泡屎”為鑒;二是因為她能用一根柴火燒出稀爛的好豬頭來,潘金蓮在開賭之前就垂涎已久,指名讓她整治豬頭。
且看這個史上最著名的豬頭是怎樣燒出來的:
“(宋蕙蓮)舀了一鍋水,把那豬首蹄子剃刷幹淨,隻用的一根長柴禾安在灶內,用一大碗油醬,並茴香大料,拌得停當,上下錫古子扣定。”
不用兩個小時,一個油亮亮、香噴噴、五味俱全皮脫肉化的紅燒豬頭就可出鍋了。再切片用冰盤盛了,連著薑蒜碟兒送到了李瓶兒房裏,配金華酒喝正好。根據書中描寫,這麼一大鍋豬頭肉除了留了盤給吳月娘外,全是潘金蓮三人享用了,胃口真是好得驚人。
這個豬頭之所以美味,可能得益於燒前先抹料入味以及小火慢燉,潘金蓮等人的口味好像和賈府老太太很像,都愛吃熟爛之物,所以再三強調這個豬頭燒得如何稀爛。至於僅用了一根柴火,倒隻是噱頭而已。
所謂飲食男女,其實食欲和****是相通的,一般來說,食欲旺盛的人****往往也旺盛。所以西門家的男女不光一味好淫,還一味好吃,個個都顯示出窮奢極欲的一麵來。李瓶兒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潘金蓮最好的就是金華酒,吃什麼都點名要配金華酒。我還納悶古人怎麼如此善飲,後來才知道,宋時大家喝的一般都是黃酒,味道甜甜的度數不高,每每家宴一飲就是一壇,李瓶兒就曾向潘金蓮勸酒說“好甜的酒兒”,要是換了二鍋頭之類的燒酒,估計兩瓶就放倒了一桌人。都說“酒是色媒人”,那也是甜甜的酒喝起來才更有情調更能助性。
據上流社會裝逼指南書《格調》作者考證,越是下層人民就越愛吃辛辣味重之物。這條指南套在《金瓶梅》中還真能對號入座,書一開端,西門慶去王婆那討茶喝,酸梅湯要放酸些,和合湯要放甜些,茶也要濃濃的,可見是個重口味。後來他更加發達了,口味上還是脫不了暴發戶習氣,他激賞過的釀螃蟹,裏邊釀著肉,外麵裹著椒料薑蒜米兒團粉炸過,酥脆好吃,隻是這樣的做法,估計講究的食客會歎惜暴殄天物。
其實《金瓶梅》中也有雅致的吃食,隻是難成主流。讓我念念不忘的,是潘金蓮醉鬧葡萄架那一回中,她和西門慶在花園納涼,春梅送來了酒食果盒,盒上“一碗冰湃的果子”,揭開盒,“裏邊攢就的八細巧果菜:一是糟鵝胗掌,一是一封書臘肉絲,一是木樨銀魚,一是劈曬雛雞脯翅兒,一鮮蓮子兒,一新核桃穰兒,一鮮菱角,一鮮荸薺;一小銀素兒葡萄酒,兩個小金蓮蓬鍾兒,兩雙牙箸兒,安放一張小涼杌兒上”。我別的不稀罕,唯獨稀罕那一碗冰湃的果子。試想葡萄架下,清風徐來,再來一碗冰湃的果子,是何等愜意的事。
西門慶不過是清河縣的一個富戶,居然就能有此等享受。難怪俞平伯先生會說,古人的生活奢侈浪漫。這樣的奢侈浪漫再難重演。
爸爸媽媽真的變老了。
人老了的最大特征是變得囉嗦了。每次打電話,絮絮叨叨的總是那些事,剛說過的一句話,沒過兩分鍾又重複一遍。上次我媽給我打電話,開頭一句是:“要是不舒服你要記得去醫院看看啊。”快掛電話時臨了又補一句:“一定要去醫院看看啊,樓下的那家健民藥店有個老中醫就挺好,早點去,免得排隊。”
說她囉嗦她還不承認,關於她去北京旅遊的事兒,念叨了起碼上百遍,每一個細節都翻來覆去地描述,以至於她一說登長城,我就能接著說:“我知道,你去的那回,好多外國人背著小孩在那登長城。”她聽不出我的言外之意,還喜滋滋地補充:“是啊,都是粉紅色的外國小毛頭,太好看了。”我心裏很不以為然,哪個種族的娃娃都是粉紅色的啊,除了黑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