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我都聽得兩耳生繭了,不過也有聽不厭的,我喜歡聽爸媽講他們小時候的事。
爸媽的童年記憶離不開兩件事,一是勞動,二是饑餓。媽媽有8個兄弟姐妹,家裏人口太多,分到每個人嘴裏的口糧都太少了。但那時候至少吃得飽了,隻是沒有足夠的大米,隻好用雜糧來代替。媽媽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吃紅薯,她告訴我,早上吃的是“整豬整羊”,意思是光吃蒸紅薯,中午是“芝麻拌糖”,意思是在飯上蒸一點紅薯,晚上則是“吹吹打打”,吃的是煨紅薯,需要拍灰吹打……
媽媽說這些的時候,眉飛色舞,繪聲繪色,我一直認為,她有做民間說書人的潛質。做為聽眾的我,很為8個兄弟姐妹怎麼搶食著急,想當年,我和弟弟沒少為搶好吃的打架。聽到我的問題,媽媽白了我一眼:“哪會搶啊,一個個都可懂事呢,隻吃自己的那一份,想著要讓給大人吃,大人要幹活啊。要是有客人來的話就不上桌。”
物質生活這麼艱苦的童年,也有快樂的一麵。在媽媽的記憶中,他們兄弟姐妹都很友愛,九舅小時奶不夠吃,姐姐們就拿餅幹泡了開水喂給他吃,喂得又白又胖的。小舅是個饞小孩,如果哥哥姐姐們有什麼好吃的不給他吃,他就順勢往地上一滾說:“你以為我不會生氣打滾啊?”大家都笑他:“可別這樣,把地上的灰都滾走了。”他一得意,反而翻滾得更厲害了。小舅現在不苟言笑,一年四季喝得醉醺醺的,想不到小時候居然這麼萌。
媽媽是大姐,經常要帶著弟弟妹妹去田間山上找吃的。這對於小孩子來說是件很快樂的事,那時哪有什麼零食啊,鄉間孩子的一點美味都是拜山野所賜。媽媽說,她小時候到處都是野生的團魚(即甲魚),有時去草地裏玩,腳一踏就能踩到個團魚,趕緊提了回家,讓外婆殺了,幾個小的吃肉,大的分口湯喝,那湯真是鮮美啊,媽媽數十年後提起來仍念念不忘。
爸爸口才沒媽媽好,也不習慣和兒女拉家常,所以關於他童年的事我都是聽奶奶和媽媽提起的。爸爸和媽媽一樣,也出生在一個大家庭裏,有5個兄弟姐妹,他也是老大。爺爺四十來歲就患病去世了,那時我最小的姑姑還隻有2歲。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有句話說少年老成,我爸是童年開始就十分老成。奶奶有次回憶說,爸爸很小就顯示出了勤勞的本性,他還隻有三四歲時,就一個人拿著小刀上山去砍柴,力氣小砍不動大樹,隻能砍低矮的灌木,砍了後整整齊齊地紮好背回家去,一小捆一小捆地壘在廚房門口,知道的人都稱讚他了不起,幹起活來比有些大人還有模有樣。不知道為什麼,每當聽到這個故事,我的心情都複雜,有一點心酸,更多的是驕傲,我想象著小小的爸爸,揮舞著小刀奮力砍柴的樣子,他是不是跟弟弟小時候一樣,有著蘋果般的圓臉和一雙短短肥肥的小手呢?大山裏的灌木,一定比那時的他還要高些吧。
正是因為這樣勤勞勇敢,我爸一直挺瞧不上我和弟弟的,覺得我們又懶又饞,連雙襪子都洗不幹淨。在老家時,我和弟弟都愛睡懶覺,迷迷糊糊中就聽見爸爸清早就起來拖地擦玻璃打掃屋子,一邊打掃一邊罵罵咧咧:“都這麼懶,不是我,這個家就成豬窩了。”在勞動方麵他苛求完美,連我媽幹的活他都不滿意。
這麼勤勞勇敢的爸爸,童年時也會犯全天下小孩都愛犯的毛病——好吃。有次在飯桌上,媽媽無意中說起了爸爸小時的一樁往事,那時正是******的年代,家裏沒飯吃,奶奶好不容易找來一些幹枯的紅薯藤磨成粉,做成黑漆漆的團子。這樣的團子有什麼好吃的?可爸爸就是要吃。那時候家裏的口糧都是要優先給大人吃的,吃了有力氣幹活,爺爺見爸爸這樣不聽話,就提著他浸到水裏,誰知爸爸一從水麵浮出頭,還是哭著說:“我要吃團子!”如此浸了幾次,不管他怎麼哭,團子還是沒吃著。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看著一桌子的菜,再也吃不下去,眼淚叭嗒掉到了飯碗裏。我真想把桌上的豬血丸子、粉蒸排骨統統讓給小時候的爸爸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那他就不會堅持要吃紅薯藤做的團子,更不會被爺爺提著往水裏浸了。
曾經有個爛大街的問題是,“假如可以穿越時空,你最想去哪個時代生活”。我現在已經過了迷戀穿越劇的年齡,要是真的可以穿越時空,我倒是很想回到爸媽的童年時代。我想看看爸爸媽媽小時候是什麼樣子,想給媽媽送去一件漂亮的花衣服,想捎一碗紅燒豬蹄給吃不飽的爸爸,所以,當你厭倦他們的時候,想想他們小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