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會向我絮叨同事之間的閑言和上司的機車,他常常很細致的描寫他們的某一次聚餐和同事的八卦,讓當時還在上學的我覺得“工作”好似並不遙遠,也並不可怕。
他還說他以前其實是想去當兵的,高中一畢業就準備去應征,可是被家人阻止硬塞進了政府機構,他說是男人都應該去軍營裏當兵,沒有當兵將是他一輩子的遺憾。
因為那時我在電台做節目和給雜誌投稿的關係,會收到很多讀者和聽眾的來信,收信和回信成了我在學校的生活裏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在這些人裏,有的人突然終止了聯係,匆匆的相識又匆匆的消失了,有的人交換了電話從筆友變成了話友,最終慢慢談去。筆友——本身就是這樣一種並不堅固的關係,平淡又夢幻,真實又虛妄,沒有太多的期待,斷了就斷了,如風一般,就算再凜冽也改變不了什麼。
但是,他是特別的,我像是在期待電視劇的下一集一般的期待著他的每一封信,他的信件仿佛一個完整的故事,斷斷續續又聯係緊密。信裏的他成熟、穩重,有著自己的美妙世界,有著強勢到左右著他的人生的家人,有著無法實現的夢想,感受過人生中無法觸及的遺憾。如此遙遠卻又如此真實。
從我中師一年級下半學期開始一直到我畢業,我們的通信從未間斷過,有的時候一周一封,有的時候兩周,有的時候信遲遲不來,但也最多隻間隔一個月,我總會收到他的信。這仿佛成為了一種默契,我們從來沒有問過對方除了書信之外的其它的聯係方式,隻是堅持著一人一封,他來我往,他不來我便等著,我始終相信總會等到的,就算所有的信都中斷了,他的信,不會。
但在我快要畢業的倒數第三個月,他的信——斷了。
斷的非常突然,沒有任何預兆,那段時間我反複的閱讀他最後的那封信,試圖在那封信裏找到什麼答案,那封信裏講述的是他和比他大五歲的姐姐的一次吵架,他因為一件小事惹怒了姐姐,一向很疼他的姐姐第一次和他發了脾氣,他看到姐姐的眼淚覺得很慚愧,雖然自己已經是一個大人了,可是卻仍然被家人嗬護著,這麼多年來,他好像沒有為家人做過什麼,於是那一天,他請了半天假,給姐姐買了她愛吃的蛋糕和喜歡的花,向她鄭重道歉。他又看到姐姐的眼淚了。但這一次,他覺得他很幸福,因為他有著對他這麼好的家人。他還對我說,在這個世界上最可靠的就是親情,希望我也能好好珍惜家人的情意。
一封和以前沒有太多不同的信,真摯也真實,並沒有我想要尋找的所謂的“預兆”。可是信確實就這樣斷了,突然而決絕。
畢業時,我之前聯係好的工作泡湯了,同學們也都已經回了家,我獨自住在學校裏,享受著畢業生濃烈的孤獨感,空蕩的宿舍裏隻有我一個人出出進進,在這期間,我無數次的翻出他的信,安靜的讀著裏麵關於他的故事,像是一劑安定,總能讓我的焦躁不安瞬間平靜下來。
我帶著他的信和行李離開學校之前,我最後去了一次學校的收發室,他仍然沒有來信。也許這一次,信不會來了。孤獨感一瞬間將我吞噬,失落從心底一點一點溢了出來。
之後的生活裏,我打臨工、找工作,非常艱難的開始了我作為一個社會人的征程,對鬱先生那遲遲未來的信的期待已經被忙碌和疲憊代替。在我終於找到了工作的時候,他的信來了,是低一級的學妹帶來給我的。那封信很厚,足足13頁。
他說,在這封信之前信上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從來都沒有上過班,甚至連學都上的斷斷續續,他一點也不想當兵,而且根本就沒有同事,連同學也沒有幾個真正認識他,“姐姐”也是他虛構出來的,他是一個沒有朋友的可憐人,一個患了很重的病,孱弱到隨時可能離開這個世界的可憐人。
他沒辦法一個人出門,也沒有辦法長期呆在教室裏,稍稍劇烈的運動就可能要了他的命,因為小學時的一次不小心,他差一點丟了性命,家人再也不允許他上學,他被禁足了,每天隻能在家裏看書。這樣的日子過了好多年。
終於,在一次初中生中考的日子,他偷偷的離開了家,他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參加這樣大型的考試,但是他想要看一看中考時的考場是什麼樣子。他在學校附近徘徊,看著出出進進的考生,看著門口焦慮的家長。
到了傍晚,他決定找個旅店住下來,在前台辦手續的時候,樓下跑上來一個穿著白色裙子的女孩,她剛從樓下跑上來,臉紅撲撲的,氣喘籲籲的問他XX學校的房間在哪裏。她竟然把他當成了旅館的工作人員。他還沒有來的及反應,樓道裏便有一個人叫了女孩的名字,女孩應了聲,向他道了聲謝謝便匆匆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