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祁決定再也不隨便在外喝酒了。
休沐的日子很快過去,到了上朝的日子,那魏略卻仍沒來,太監卻報說魏略稱病不來。柳祁心中極為疑惑,下朝了又往魏略府上去,說要見他。魏府的下人卻說魏略在常家醫館休養著。柳祁困惑不已,他原不想再見常無靈的,但現在也不得不往醫館去。
常無靈見柳祁來了,不算十分驚訝,但臉上仍浮起一層粗糙的笑意。這層笑意膚淺又客套,大抵是因為有著外人,常無靈才給他這麼一個毫無誠意的笑臉。柳祁看著醫館內這處小屋,小屋外頭站著幾個異族人,似乎是侍衛一般的人物。柳祁見常無靈作戲似的笑,便給常無靈演示了一個教科書式的客套虛偽又好看的笑容:“魏中書的病怎麼樣了?”常無靈說:“這與我無關,我非主診。”
主診的醫者從門內走了出來,那人皮肉緊實,精神矍鑠,實際上年紀不輕了,眼角有著深刻的皺眉,眼裏都是滄桑世故。敖歡跟在老者身後,目光觸及柳祁,便露出一絲笑。那老者就是藥王,也就是常無靈小時候常和師父去見的那位藥王。藥王也笑笑,仔細打量了柳祁的麵目,又看向常無靈,拍了拍他的肩,親切地說:“進步還是很大的。”常無靈忽感無地自容。藥王這意思顯然是說常無靈的技藝。魏略是常無靈第一個操刀的病例,錯漏百出,倒在藥王麵前現眼了。現在還得藥王還善後。
柳祁探究似地打量著藥王,那常無靈便介紹說:“這位是先師的朋友,人稱‘塞外藥王’的前輩。”藥王笑了笑,說:“都是虛名。”柳祁忙正色拜道:“原來是藥王前輩,失敬失敬。”藥王便笑道:“豈敢豈敢。”柳祁又問道:“不知道魏中書得了什麼頑疾,要勞駕藥王出山?”藥王便道:“不過一點小毛病,已經好了。”柳祁打量著藥王和常無靈的神色,不覺心弦一顫,問道:“是他頭疼的毛病嗎?”敖歡淡淡笑道:“還有失憶的症候,都好了。”柳祁笑了,臉上是和煦春風,心中是地動山搖。
他又想,魏略記起來了,有什麼不好的?到底柳祁習慣了魏略是個沒有過去的人,魏略是為了柳祁而生的,也該為了他而生,長成他需要的樣子,呈現他喜愛的性情。然而,在二人別後,魏略越來越不像傅魅了,從內而外都越來越不像。柳祁仍喜愛他,想著魏略還是僅僅屬於他的。現在一想,魏略多半是個塞外的貴族,因為柳祁從人販子那兒買了他,才讓他遭了那麼多罪,受了那麼多輕賤。魏略會記起他的家人,會記起他的身世,甚至會記起敖歡這個為了他不遠千裏而來、甘為他在天子腳下犯法的好朋友。
敖歡的淺碧色的眼眸非常透明,似他的態度一樣坦然地麵對著柳祁:“當年對我好的人,除了敖雪姐姐,也就是他了。敖雪雖然是女子,但卻很粗獷,他雖然是男子,卻很細心,他倆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就算他與我沒血親,我也認定他是我的兄長了。”
柳祁定定看著敖歡:“這個‘他’是誰?”
敖歡笑了:“我也一直追尋這個問題。當年因為匪患,還是小少年的他與家人失散。劍夫人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一絲線索,似乎是匪人不知他們乃是劍家的人,將他賣了給奴隸販子。劍夫人又找到了那奴隸販子,才知道那奴隸販子在她來到的前一天將那孩子賣給了一個天家的公子。”
敖歡看著柳祁的神態,不覺輕嗤:“不僅他在這屋子裏。劍夫人也在裏麵。你可以進去問問她。”
柳祁如今站在那小屋門外,卻忽然不敢踏前一步。他不敢麵對喚起了記憶的魏略。他一直以將魏略從奴隸販子中拉出來錦衣玉食養著的好主子自居,就算他把魏略弄得不人不鬼的,也隻覺得理當如是。如今才知道,隻要他晚來一步,魏略的親媽就能把魏略找回去當他的世家之子了。
敖歡淡然一笑:“大家都認為這是無望的事。其實不然。我從不信‘無望’二字,劍夫人也是。整個世間似乎隻有我和劍夫人沒有放棄他。”
柳祁的聲音平靜無波:“那他也很可憐。”
“不,”敖歡笑眯了眼睛,“隻要還有一個人不放棄,就不可憐了。何況還有兩個,又何況這兩個之中還有一個是我,那簡直是大幸。”說著,敖歡又眨了眨眼睛,笑問:“自碧,死也不會放棄你的人,這個世間有多少個?”柳祁心中一動,不自覺地抬腿踢了踢地上的小石頭,看著那棱角分明的小石子滾動到敖歡腳下,才似回過神來一樣抬起頭,意冷地說:“死也要拉我墊背的大概有許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