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英雄史詩(1 / 3)

宋上詩斜坐在一張木椅上,有點懶散的樣子,朝著書桌,右手則執一支鉛筆,在畫一素描。隨著鉛筆在紙上掃來掃去,響著沙沙的聲響。這幅畫裏的女孩鵝蛋臉,側著臉,一對眼神斜望過來,帶著知識分子的專注,又含一絲藐視世俗的不屑。她的嘴唇很小,微往上翹的鼻子,皮膚在紙上更顯潔白泛光,仿佛屬於另一世界,隨宋上詩畫筆召喚,飄飄墜墜的落在這張白紙上。

其實宋上詩該很熟悉畫裏女孩,她是米莎,隻不過現實裏米莎更沉靜,當宋上詩想按記憶畫出她的樣子,難免線條簡單,更有卡通畫的樣子了。

宋上詩畫筆在發絲處掃描幾下,徹底完成肖像,當感到米莎像以幽怨的眼神望自己,仿佛責怪自己把她畫得如此粗心大意。

宋上詩扔了畫筆,自嘲一笑。

他視線落在旁邊其它白紙上,裏頭很多女孩肖像,竟是一個個不同表情模樣的米莎。甚至連地上也有幾張斜飛的白紙,同樣畫的是米莎。

自己是愛上米莎了麼?宋上詩內心顫抖,為什麼要畫米莎,感到米莎在心裏從未有過的那麼近。在自己靈魂近在咫尺的地方,米莎仿佛在笑,她雕刻木人的動作像尊塑像,那櫻桃小嘴,輕輕啟動,吐出流水般的聲音……這是否愛?從未有哪個女孩會像米莎一般,如此以幻影的方式靠近自己,好像她就在身邊,並且進入自己的心靈,露出笑靨,笑自己思念她。

現在米莎該在哪裏,在幹什麼?這實在是可笑的話題,自己發誓在這寒假裏寫一本文學,然而老寫不出,反而不停的繪畫米莎。是否自己意識到,寫作是項靈魂運轉的工作,遠非畫幅畫那麼簡單,所以自己想靠繪畫米莎獲得靈感。還是,自己本來就在想念米莎,忍不住要畫她?

宋上詩感到有些意興索然。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個星期了,為了寫出本書,他執著認真到這一地步,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往往就是半天,像是一個坐禪念經的僧侶。然而一到電腦上,他就不知該以何種詞彙、句子去描寫了。他所能寫的文章雜亂無序,幼稚,內容空洞,這不是讀者愛看的,也不是他願寫的。

上帝似乎說: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幹就能幹的,得是能幹的人才幹的了。

寫作一途本就像西天取經,任重道遠,宋上詩僅僅是剛剛踏出第一步而已。可是他又要與名著攀比,桌上放本《紅與黑》,老是翻,一感到寫不出紅與黑那種人物、環境、故事就心灰意冷。所以塗改了一個星期也沒寫出什麼。

現在,宋上詩已很煩躁,他感到自己再無法那麼心境平和的坐在椅子上了。他站了起來,離開房間,出外散步去了。

外麵的氣溫很低。一股冷風吹來,把路邊一些樹葉卷起,打著螺旋飄遠。

宋上詩豎起皮衣衣領,雙手插入兜裏,呼著冷氣前行。他離開小區,又離開小街,走在一條大道路邊。他有些漫無目標的看商店,又凝視過往車輛,間或注意某個路人。好像一個無聊的人。因為外在的一切活動,與他內心是脫離的。他仍然在想寫作的事,搞不明白自己認真去寫了,為什麼寫不出滿意的作品?

不過他倒是發現一點,自己走路時,想起事情反而更為清楚。似乎坐著反而禁錮思維,一旦走開了,思緒就像鳥般飛遠,可以想到很多靜著想不到的事。

宋上詩開始喜歡這麼走著了,思想如脫韁的野馬,在思界上飛馳奔跑。

他已經注意不到外在發生的事了,偶爾有路人當頭走來,他隻是直覺的一側身,就走過去,仍舊注意力集中在思考問題上。他開始想,寫作失敗是因虛擬小說世界的能力不夠,因為想象力無法達到能夠虛擬一個東西的地步……還有描寫上是個很大的問題,因為書由適合的字構成,適合的字寫不出,等於失去寫作能力……

宋上詩漫無邊際的想著,開始朦朧的覺悟,寫作上那些或簡單或複雜的問題。他的外表也很神聖,目視遠方,仿佛一切外在事物都變得透明,目光能透過景物,看到真理。

有時候他會斜嘴微微一笑,帶著稚氣,而不知道這時有路人正注視著他。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遠,身在何方。直到有些疲憊,腳有點酸,他才夢醒一般發現自己正在文建路上。他記得前麵不遠有家遠方書店,正好可以進去坐坐,或許有好書等著自己。

遠方書店橫在路邊,約有七八間房子長,靠路邊的牆壁是由白色玻璃構成的,遠遠即可透過玻璃看到裏麵盡是書籍書櫃的世界。書店生意似乎不錯,幾乎各個書櫃前頭都有人站著翻書,還有些書放在矮桌上,也有人站著。裏麵的讀者仿佛脫離了動物好動的本性,一動不動,隻由思想活動。

宋上詩進入書店,踩著黑色地板,繞著書櫃走了幾下。他看到有些眼熟的書名,諸如《大唐雙龍傳》、《風姿物語》這種新武俠小說,但他已改看現代文了,他又看到一些潮流小說,《上海寶貝》,《夢裏花落知多少》,心裏頗有嘲弄,有的書很暢銷,但若讀者都是低齡幼稚的,隻能證明它的商品價值,而非文學作品。

宋上詩上了書店二樓,這時他可以望見書櫃上寫著比較深沉的字,世界曆史,古典文學,哲學宗教……然後是外國文學。宋上詩遠遠看著,那一行行的精美古典封麵的書,什麼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歌德的《浮士德》、塞萬提斯的《唐吉可德》、荷馬的《荷馬史詩》……這麼多世界名著並列一處,散發著古老、神秘、尊貴的氣息。仿佛這些書的作者都活了過來,一張張皺紋密布的臉,沉浮虛空,眼神充滿智慧,他們靈魂永生不死,隻在你想看見他們的時候浮現。

宋上詩像能看見這些作者,感應到他們靜態的身軀,和偉大的氣質。所以他走路不由輕細,呼吸輕緩,表情顯得莊嚴,眼神顯得聖潔,那種對偉人滿是崇敬景仰的感覺,跟一個基督徒步入教堂是沒區別的。

那天下午,宋上詩在書店翻了好幾本書,直到困了,就伏在閱讀桌上小憩片刻。

他睡著了,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是一個喜歡旅遊的人。他正在一個荒山野嶺間跋涉,有山,有水,有石頭,他像陷入一個迷宮,老在一個山嶺裏走著。忽然他穿過一個綠樹掩映的小路,前方風景豁然開朗,他不知怎麼就來到了沙漠地帶,望著前方,竟有個赫然巨大的金字塔……這時他看到腰際有個酒葫蘆,他取出酒葫蘆,飲了口酒,這才發現自己穿著一身寬長的袍子,像埃及那些陳舊的衣服,又似是中國古代的衣服……

夢境到了這裏,宋上詩醒了過來。

他抬眼複望見四周的書櫃書籍,還有那些看書的人兒。但他旋即隻回憶那個夢境,並注意力集中,奇怪怎麼會做這個夢。他回憶著夢裏的景象,忽然獲得一個頓悟,心想寫作要能跟著一個活生生的夢境走,那就解決了想象力的問題,並且詞彙達意,不會亂寫,那麼一篇文章不就構成了麼!

寫作是幻想性的工作。人的大腦雖無法像鏡子一般使現實世界完整的映現出來,但人的大腦可以由自己喜好的方式重構一個自己虛擬的世界。因此作者寫書,書裏的世界往往超於現實,或逼真,或夢幻,總是給你似真似假的感受。書是古老的,它沒電腦先進,虛擬世界無法在電腦裏鏡子一般展現出來。但書裏的各種神奇世界,又往往幾個字就能達意,電腦想展現這些不知要花多少時間。

對於一個作家來講,他寫什麼,要求腦裏能想到什麼。如果腦裏什麼都沒有,那就什麼也寫不出來。如果腦裏有了幻想世界的樣子,好像有幅地圖,那麼就能以文字模擬出這種腦圖。

好比宋上詩剛剛做的夢。他流浪於荒山野嶺,究竟是個什麼性格的人?他喜歡穿什麼衣服,長什麼樣子,世界本來的麵目,和在他心裏感到的麵目是什麼樣的?他如此迷戀遊行世界,總是孤獨一人,累不累,當他拿出酒葫蘆飲酒,那是多麼一種疲憊或瀟灑……

宋上詩想,自己可以根據這種腦圖去創作了,不管寫得好不好都要寫出來。

他仿佛裝著一身財富離開了書店。

那天夜晚,宋上詩徹夜未眠,精神抖擻的趴在鍵盤上一個個的敲字。他那碎夢般的靈感仿佛受神指引,組合起來,構成兩個完整的人物,一段邂逅,以及一個有些奇怪的場景。故事裏,宋上詩又讓自己化身為主角。他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學生,有詩人的孤獨,和畫家的憂傷。他某日沿著小湖散步,想找個地方寫生,但在路上,他邂逅了一個同樣孤獨的貌美女學生。女主角是個有音樂天賦的女生,時常討厭喧囂,所以遠離鬧市,來這一個僻靜小湖彈奏古箏。她穿著古典風格的雪白衣袍,盤坐著,抱著一把古箏放在膝蓋上,那形態好比一尊古代的雕像。天已黃昏,暈紅的光色照在湖水上,使湖麵染著無限惆悵。當男主角透過野草發現她,聽著樂聲,注意她彈琴的姿勢,不由得吃驚這種詩性唯美。因此他一動不動,凝視她的側影,神魂顛倒,若癡若狂,一見鍾情。這時她發現了他。她側過臉來,凝視男主角肩上的畫架與畫袋,推測出男主角是個畫家。因此她並未生氣,而是起身,想要離開。男主角匆忙走了過去,抓住她的手,懇求她別走,好讓他給她畫幅畫。這個憂傷的畫家那麼可愛,真誠,打動了她,讓她願意坐著給他畫了……

宋上詩的想象力自然展開,按照頓悟的寫法,寫實一般,把想象世界描寫成文字。於是男女主角的外貌、身份、思想一一落在紙上。寫完唯美的邂逅,再寫甜美的交往過程,如何相互傾心,產生愛的碰撞。

天亮的時候,宋上詩仍在反複修改著這篇短小說。一邊修改,一邊閱讀著,盡管自己覺得文章不夠完美,但還是為自己能創作而興奮。好像在做一樁偉人做的事,做成了就是偉人了。他以為既然能寫這一篇,代表能寫下一篇,構成一本書。倘若寫作的路要讓一生去走,他也感到能走。他這時還意識不到寫作真正的複雜晦澀。作為一個宣誓成為文學家的人,未來會有很多艱苦坎坷的路等著他。寫一本世界名著,說得誇張點,好比建築一座金字塔,所耗費的想象時間、設計時間、以及建造時間,都會很長。而人的生命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