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手猛地抬起頭來,他單手擎刀,散開的頭發被雨水打濕,一綹一綹地垂下來。原本混沌的眼睛,在這一刻,忽然變得亮如冷電。
"嶽家軍劊子手薛大刀,來送你上路。"
那黑甲人愣了愣,一雙火炭一般的眼睛,越來越亮。
雨水從他的盔沿上滴下來,幾乎被他那像要燒起來的眼睛,燙得"滋滋"響。
"你能殺我?"
他一反手,打掉了自己的頭盔。
他的臉上,縱橫交錯,滿是猙獰翻卷的傷疤,配合那雙鬼火一般的眼睛,令他看起來,更加不像一個活著的人。
"那你就來殺我吧!"
大喝聲中,他猛地向前一催馬。黑馬長嘶一聲,立時"轟"地一聲,向彭大手衝來。
"噗啦--"
兩麵黑旗也他肩後飛出,淩空一展,一上一下,向薛大手投去。
彭大手倒提刀,陰陽把,凝然而立。
黑旗在暴雨中上下盤旋,與黑矛如同一頭烏黑的三頭狂龍,嘶吼著震碎層層雨幕,向薛大手的身體咬去。
薛大手猛地抬起頭來。
雨幕、冷風、黑矛、黑旗、黑馬......仿佛在這一瞬間,全都凝固了。
"斬!"
他大喝一聲,一刀如同冷電,遽然推出!
"轟隆!"
一人一騎交錯而過,兩麵黑旗猛地飛上半天。
漫天的血雨,高高揚起。黑馬碩大的頭顱掉在地上,身子卻還是向前衝去。黑甲人端著黑矛,矛杆的頂端上,卻已沒了矛頭。
馬屍栽倒在地,鞍上的黑甲人猛地用短矛在地上一撐,人沒有摔下去,猙獰的頭顱,卻在肩上一滾,掉下地來。
兩麵黑旗"噗啦啦"地飄落下來,旗頭已斷,在他的屍身兩側,緩緩委頓於積水。
--馬頭、矛頭、旗頭、人頭。
一刀五頭,刀不留頭!
那鬼一般的"鴉將軍",竟然不過一招,便身首異處。左右的官軍,被這神乎其技的一刀嚇得肝膽俱裂。薛大手收刀、立式,血水從他的刀上,身上不停歇地蜿蜒而下。
他抬起頭來,刀鋒冰冷,他的眼神,卻還比刀鋒更冷三分。
官兵們愣了一下,不約而同地大喊一聲,一哄而散。長長的青街上,一瞬間,除了薛大手、除了那黑甲人的屍體,已經沒有了人影。
血汙,被雨水慢慢稀釋。薛大手的眼神,也漸漸融化下來。
他恍惚了一下,垂下手,大刀拖了下來。黑甲人的屍身,與那已經麵目全非的肉鋪就在他的身邊,薛大手猶豫了一下--
終於慢慢地向北方踽踽而去。
戌時的時候,武江鎮就已經萬籟俱寂。方圓四十裏的鎮子,黑沉沉地不漏半點燈火,隻有銀白的月光冷清清的照在青色的屋脊上,枯黃的大道上。但是,在那一夜,在那個時候,武江鎮上至少有三成的人心中忐忑,不能安寐。
鎮中的大道旁,臨街有一戶就是崔老四家。老崔家早早地閉了門,關了窗,更在門縫窗縫裏塞緊了碎布。在屋外雖然聽不到半點聲息,但是在屋內,濁重的呼吸與刺鼻的旱煙味,卻清清楚楚地顯示出,這屋裏醒著的人絕對超過了十個。而崔老四家自從去年大變之後,本來是隻有他和七歲的孩子兩個人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