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就使勁用扇子打了一下得放的腦袋,說:“你要有三長兩短,我也饒不了你!”他的眼睛在昏黃中閃閃發光。兩個少年看著他,都很感動,但不知道怎麼跟他對話。他就又笑了,膨臉地敲著自己的前胸,說:“有你布朗叔叔長輩在此,你們怕什麼?哪怕吃槍斃,我劫法場也要把你們劫出來!”
說得好!得放暗暗地叫了一聲,突然蹲了下去,把前些天搶回來的那包宣傳單從床底下掏了出來,神色莊嚴說:“布朗叔,我想求你一件事情。這包宣傳品在杭州是不大好發出去了,放在這裏我又不放心,怕牽連了爺爺。你看看,能不能帶到外地去發了,隨便你怎麼散發都可以。這是我和愛光的思考,我們不想就這麼讓它埋沒掉。”
布朗抱過了那隻包,激情澎湃,拔出插在後腰的蕭,就遞給了他們,說:“表叔我也窮,沒別的送給你們,這管蕭你們就留著,想起我布朗就吹一吹,不管我在哪裏都會聽到……”
也不知出於什麼樣的感情驅使,得放突然一下子抱住了布朗,房間裏更加幽暗了,激性借著暮色暗暗湧動,三個青年人的眼眶裏,頓時便盈滿了生離死別的眼淚……羅店離市區不算遠,每天收集的花,就由布朗集中收購,送到市區的茶廠去。這個過程,也是他學習製作茉莉花茶的過程。杭州也產茉莉花,廠裏也有生產花茶的打算。不過運動一來,什麼打算都泡湯了。這次他能到這裏來,還是大舅下的大力氣。也是大舅的徒弟在造反組織裏還算混得好,因此還給師傅一點臉麵,把個哪裏都能派用場、哪裏都不能正經派用場的“百搭”杭布朗發派出去了。
浙東和浙中,武鬥正在日益升級,金華的派仗,打得如火如茶。雖然如此,花兒到了季節,也是要管自己開得如火如茶的。茶廠既然未到徹底停產的地步,總還有人守在那機器旁出活。那條送花的路上十分地不安全,已經出過好幾次事情。有時候封路,有時候子彈往耳邊飛出去,嚇得那些送花的姑娘連哭帶叫,花兒人兒跌成一團,不敢再往城裏送花了,眼看著那些花兒就在枝頭上白白地枯萎,多少心痛!小布朗一來,解決了。他可不怕,他總有辦法把花兒都送出去,在這裏竟然於得比杭州還好。
浙中金華,扼閩贛,控括蒼,屏杭州,水通南國三千裏,氣壓江城十四州,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那個寫了《海瑞罷官》、成為文化革命批判先聲的史學家吳晗,就是此一方土地之人。布朗讀書不多,對此也無大興趣,他倒是對這裏的花兒真有一番熱情。
此地素有花鄉之稱,分為三大類:木本花卉一類,有紫荊、臘梅、桅子花、佛手、茉莉、現現花、白蘭等,草本花卉有蘭花、荷花、百合花、紫羅蘭等,盆景花卉有六月雪、石桶、羅漢鬆、山碴、紫藏等。
花茶也是中國一絕。茶性易染,用香花窖了茶葉,花香為茶吸收,就成了花茶。美國人在冰茶裏添加了檸檬香精,越南人把荷花蕊磨成粉拌人茶葉,那都不是中國式花茶。
客製花茶,最早記載見之於南宋。一個名叫趙希鵲的人,寫了一本《調曼類編》,其中專門講了蓮花茶的製法,說:在太陽還沒有出來的時候,將半開的蓮花瓣撥開,在花心中放人一撮細茶,再用麻皮繩鬆鬆地紮住,讓它在裏麵過一夜。第二天早上倒出來,用紙包好後焙於。這樣反複三次,最後焙幹了再用,真是不勝香美啊。他又說:花兒開了的時候,摘下那些含苞欲放的,以一比三的比例,來配茶葉。在瓷罐裏,一層茶一層花地放,直到放滿了,再用紙籌紮固後人鍋,隔鍋湯煮,取出後待冷,用紙封住,再到火上去焙幹。這些記載,也可以說是中國花茶客製工藝的雛形了。
真正大批量地生產花茶,應該說隻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以福州和蘇州為中心。北京人愛喝花茶,稱之為香片。這數十年來,華東華中和華南地區也開始生產花茶。小布朗生活的雲南,主要生產緊壓茶和紅茶,所以花茶對他來說,著實是一件非常新鮮的事情。到目前為止,他看到的隻是茉莉花茶,像白蘭花茶、珠蘭花茶,還有什麼現觀花啊、桂花啊、玫瑰花啊,甚至抽花啊,都能製成茶呢。采花期分為三季:黴花,從人黴到出黴;伏花,伏天采的花;秋花,秋天采的花;布朗是伏天去的那裏,正是花汛期間,花期短,產花卻最多,幾乎占了全年花量的一半。
布朗是個大眾情人,正在花田裏的摘花姑娘們一見布朗就叫:那麼多的蘿卜擠了一塊肉!那麼多的蘿卜擠了一塊肉!一開始布朗真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後來才懂,原來姑娘們是蘿卜,而他是肉啊。他很高興,他生來就是那種喜歡當擠在蘿卜裏的肉。杭州的姑娘們傷了他的心,現在好了,舊的已去,新的又到,金華姑娘們來了,而且是伴隨著鮮花一起到的。他一邊幫著她們采花,一邊信口胡說:“我是上麵派來管你們的工人階級,我是老大哥,你們統統都得聽我的。從現在開始,你們可別跟我講這派那派的,因為我是少數民族,不管你們漢人這派那派,毛主席有指示的,不讓我們少數民族參與你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