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少女,到底實在一些,還真被他的胡編的最高指示蒙住了。她們一個個睜大了眼睛,鼻子對著鼻子地觀察著他,想知道少數民族和她們有什麼區別。她們看了他半天,有一點失望,說:“你怎麼看上去和我們一樣啊?”
布朗又胡說:“你們知道什麼,我剛到杭州的時候,吃的是生肉,夜裏就睡在院子裏,我平時連衣服也不穿,就披一塊毛氈。我也不會說漢話。不過我們少數民族是很聰明的,到什麼山唱什麼歌,你看我現在已經什麼都會了,除了不會參加派仗。”
有個姑娘讀過初中,見過一些世麵,懷疑地問:“被你那麼一說,你不是變成西藏農奴了?”
“你知道什麼,西藏農奴是穿不上衣服,我是不喜歡穿衣服。我們西雙版納可舒服了。我們那裏的人,過的都是神仙一樣的日子。從來沒有人凍死餓死的。因為我們那裏,插根筷子也發芽啊。餓了,手一伸,摘串香蕉,吃飽了就睡。想唱歌就唱歌。”他看著那一個個烏溜溜的眼珠,禁不住故伎重演:“怎麼樣,聽我唱一個我們那裏的歌好不好?”
姑娘們小嫂們一時就連摘茉莉的心思都沒有了,叫著嚷著要聽他們那裏的歌,唯有那初中女生警覺地問:“你們那裏的歌不會有封資修吧,黃色歌曲要批判的。”
“小姑娘你靠一邊去,乖乖聽著別說話,你知道什麼是封資修,啊?封、資、修,三個台階,一級比一級高,我們那裏連封都還沒封上呢,我們那裏是原始共產主義,是共產主義,原始的,懂嗎?”
再沒有人敢對布朗提出什麼來了,采花的金華姑娘們不懂何為原始,但何為共產主義她們還是知道的。但鄉下人和城裏人到底不同,城裏人隻管造反,每月工資照拿,總有飯吃。鄉下人,不伺候著地裏的東西長出來,他們就得喝西北風。因此婦女們大多還是留在了田頭呼陌。除了鬥大隊和小隊裏的地主富農之外,她們還沒有多少可能參與更大的階級鬥爭風暴。有那麼多的農活要幹,她們想派性也派不成。聽說有歌兒聽,她們倒也喜歡。小布朗先唱了一首土家族的山歌:韭菜花開細茸茸,
有心戀郎莫怕窮,
隻要兩人情義好,
冷水泡茶慢慢濃。
他唱得字正腔圓,大家都聽明白他唱的是什麼了,有幾個害羞的姑娘就紅著臉。倒是那幾個小嫂兒膽子大些,問:“你們少數民族現在還準唱這種邪火氣的歌啊?”
布朗不懂什麼是邪火氣,但猜想,大概就是不正經的意思吧,連忙點著頭說:“我們那裏什麼邪火氣的歌兒都讓唱的。”
“是毛主席批準的嗎?”
“不是他老人家思準還能是誰?”
大家就放心了,七嘴八舌:“那你也不能光唱茶啊,我們正在摘花呢,你怎麼不唱花兒呢?”
“怎麼不是唱的花兒,韭菜花開細茸茸,不是花是什麼?”
“那算是什麼花啊,要茉莉花才是花呢,你聽我們唱——”一個膽子大一點的小嫂兒就開了口: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的花香比呀比不過它,我有心摘一朵戴,又怕種花的人兒將我罵。
大家聽了都說好,隻是擔心這歌不是少數民族的,毛主席沒批準。布朗說:“毛主席怎麼會沒批準?毛主席舊年就在大安門上說了,好聽的歌就好唱。”
采花的人兒聽了真是喜歡,也不想討論是真是假,也不去追究布朗是不是在假傳聖旨。一個女子邊采花邊就唱開了當地的民歌:李家莊有個李有鬆,封建思想老古董,白天屋裏來做夢,勿準女兒找老公,胡子抹抹一場空。
大家聽了哄堂大笑,她們都知道這首民歌很有名,但不知道這首《李有鬆》還曾唱到1957年的世界青年聯歡節上去過。好多年都沒唱了,沒想到來了個杭布朗,把大家的興頭都吊了起來。有個大嫂嫂突然心血來潮,拉開喉嚨唱道:索拉索拉西拉西,爹娘養我十八歲,婚姻大事由自己,高跟皮鞋帶拉鏈,六角洋鈾儲袋裏,夫妻兩個去登記,登記歸來笑眯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