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皇帝義熙十三年(公元417年)
秦主泓朝會百官於前殿,以內外危迫,君臣相泣。
……
泓將出降,其子佛念,年十一,言於泓曰:“晉人將逞其欲,雖降必不免,不如引決。”泓憮然不應,佛念登宮牆自投而死。癸亥,泓將妻子、群臣詣鎮惡壘門請降,鎮惡以屬吏。城中夷、晉六萬餘戶,鎮惡以國恩撫慰,號令嚴肅,百姓安堵。
義熙十二年(416年),劉裕伐後秦。
姚泓在老爹活著的時候,就和兄弟們不和,先是姚弼,後來是姚愔、姚懿,兄弟們都想和姚泓研究一下皇帝該誰做的問題。
姚泓心裏話,現在形勢這麼危急,皇帝有什麼好做的,搶位子還是搶死啊?
姚泓麵臨的國際環境很不好,劉裕虎視眈眈,安完內就開始攘外,為最後篡奪繼續打積分賽,後秦正是得分的對象;此外,匈奴人赫連勃勃崛起,對後秦也形成了戰略壓力,姚泓前後受敵形勢不妙。北方的北魏拓跋嗣雖然接受了姚泓的和親請求,但是拓跋嗣也隻是止於不好意思侵奪而已,覬覦之心肯定是必不可免。
拓跋嗣的高參崔浩這樣評價後秦的國勢:“姚興好事虛名而少實用,子泓懦而多病,兄弟乖爭。”國家整天唱高調,一把手懦弱無能,各種實力派私下裏惡性競爭,這樣的國家就是標準的軟柿子,周邊強國不捏你一下自己都覺得“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
劉裕經營關、洛,派王鎮德督前鋒諸軍事,大將檀道濟、王鎮惡、劉遵考、沈林子、沈田子分兵挺進,而劉裕自己親率一路,借道北魏,順黃河西進。這個布局和當年司馬昭平蜀相仿佛。是役之結局也和平蜀之戰相仿佛,有功的將領依次傾軋,依次相殺。
劉裕西征,要切著北魏的實際控製區行軍,北魏與後秦尚有姻親關係,劉裕如此用兵本來犯忌,北魏要趁機攔腰一擊,劉裕豈不倒黴?但是北魏並沒有出兵助秦,崔浩對拓跋嗣建議道:“劉裕琢磨吞並後秦已經很久了,現在姚興死了,姚泓懦劣,正是劉裕乘人危的好時機,他是其誌必取。我們如果半路攔他,他一著急一上火就會跟我們幹起來,這不等於我們替小姚打仗嗎?何況我們後邊還有柔然一直在騷擾,糧食也是個問題,所以坐山觀虎鬥是唯一正確的選擇。劉裕贏了,我們在東邊騷擾他一下,也算對得起姚家;劉裕輸了,我們等他返回的時候再幹他一下,多帶勁!”拓跋嗣以為然。
北魏與後秦也算是盟國,盟約存在的前提是算清楚自己的實利,盟友需要幫助的時候,有利則幫,無利則怠,有害則王顧左右。崔浩幫拓跋嗣把免責的借口找好以後,坐以待變。
劉裕大軍這次攻陷了長安,滅了後秦,較之桓溫四十多年前進攻長安止於灞上有進步。
王鎮惡帥所部率先兵臨城下,姚泓決定投降。姚泓有個兒子名叫佛念(好有禪意的名字),才十一歲,他對父親說:“晉兵費勁打了勝仗,進城以後肯定要發泄,我們即使投降了,恐怕也得不到人道待遇,不如我們自己了斷吧!”
痛哉斯言!聞聽如此年幼的孩子說出如此沉痛的話語,姚泓“憮然不應”。
姚泓“憮然”是正常的,“不應”是不答應兒子的建議還是根本無話可說,這我們就不知道了,如死後有靈,他可以和卡紮菲、薩達姆一起討論一下從被俘到處死的心路曆程。
佛念這娃兒真不簡單,毅然決然地從宮牆之上跳下自殺了。姚泓和其他家人被當成戰利品送到建康,一番展覽以後,也被公開處死。
我前麵引用的“對不起人民對不黨”是《智取威虎山》裏楊子榮的唱詞,楊子榮還有一句唱詞,叫“血債要用血來償”。縱觀曆史,這句詞也算是真理。佛念小朋友如果對生命有所認識,定然是“後悔生在帝王家”,他用自己的血償還了祖先N輩所欠的血債。
史家在紛亂的戰爭中,發現了這個“冷靜異常”的孩子,捕捉到了這個慘痛的細節,這是一種深刻且深情的曆史告誡,但是誰又能聽得見呢?
現代的武俠影視作品有一句說到濫的台詞“冤冤相報何時了”。消解仇恨,提倡寬恕,大麵上肯定沒錯,但是這些作品中很多情況是要求受害的一方率先“寬容”和“饒恕”,止殺於弱者,對曾經施暴於人的人怎麼清算呢?清算才能寬恕,沒有清算的“團結一致向前看”是行之不遠的。
獨裁者往往以“為子孫計”始,終究要以禍害子孫為止,這在現代社會尤其如此。遠看薩達姆,近看卡紮菲,莫不如此。也門總統薩利赫以下台換取和解,算是吸取了鮮活的曆史教訓,有一個規律似乎確在:賴在台上越久,賴在台上的嘴臉越惡劣,將來遭到的報複越慘烈。暴民是暴君培訓出來的,冤冤相報存在著某種對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