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皇帝義熙六年(公元410年)
魏主嗣以郡縣豪右多為民患,悉以優詔征之。民戀土不樂內徙,長吏逼遣之,於是無賴少年逃亡相聚,所在寇盜群起。嗣引八公議之曰:“朕欲為民除蠹,而守宰不能綏撫,使之紛亂。今犯者既眾,不可盡誅,吾欲大赦以安之,何如?”元城侯屈曰:“民逃亡為盜,不罪而赦之,是為上者反求於下也,不如誅其首惡,赦其餘黨。”崔宏曰:“聖王之禦民,務在安之而已,不與之較勝負也。夫赦雖非正,可以行權。屈欲先誅後赦,要為兩不能去,曷若一赦而遂定乎!赦而不從,誅未晚也。”嗣從之。
北魏明元帝拓跋嗣要搞城市化建設,把地方郡縣的豪門大戶往都城遷,這和現在有些國家搞投資移民的本意差不多。我們歡迎您,隻要你丫帶錢來。當然拓跋嗣還有一個更堂皇的理由,這些豪門大戶在鄉下欺負平頭老百姓,不如都搬遷到我眼皮底下,這樣也緩解基層的階級矛盾。
中國人是不願離鄉背井的,是所謂“安土重遷,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願也”。
窮人不願拆遷,是因為窮人最後可依賴的就是窮親戚窮朋友,一拆遷這最後的保障哪怕是心理保障也沒了;富人亦然,離開熟人熟地熟悉的關係網,也同樣沒有保障,也不能繼續發展。
拓跋嗣的拆遷計劃遭到了反抗。“無賴少年逃亡相聚,所在寇盜群起。”
由此想起一個成語“五陵年少”,白居易《琵琶行》中有:“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五陵是漢代五個皇帝的陵墓,即長陵、安陵、陽陵、茂陵、平陵。漢代皇帝建陵,都要把全國的富戶遷徙到陵區建設高檔社區,皇上死後嫌寂寞,便將墓園作樂園。五陵年少就是陵區投資移民的富二代,白居易的詩描寫的是富二代爭做名藝人粉絲的現象。
中國的富人更宜在家鄉發展。曾和一朋友聊天,說到廣東摩托車企業的狀況,他說老板們都做房地產了。他特意補充道,這些民營老板都在本地搞房地產,精力和資本都花在樓盤上,但是他們做房地產和萬科不一樣,他們也不想做品牌,隻是因為和當地政府有關係,拿地容易,以他們的資本和能耐,他們離開當地是做不了房地產生意的。
在權貴經濟體製下,科技不是第一生產力,人脈才是第一生產力,在基層縣、鎮的房地產市場,品牌資本進不來或不願意進來,關係資本則暢行無阻,官商一家人,權錢魚水親,民營資本被權力侵蝕以後,和大國企一樣,創業精神和商業精神漸漸缺失。如果任由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中國有可能進入一個新的僵化時代,這不同毛澤東時代的“政治僵化”,而是後鄧小平時代的“經濟僵化”,全國從上到下缺乏活力,人人都想著鑽營來改善生活,創造創意以及創業都艱難異常。
拓跋嗣和很多帝王一樣,要把富人搞窮,當然打擊的是沒有政治背景的富人,表麵上好像創造出來一個均貧富的社會,實際上隻是為了維護自己統治的穩定。
拓跋嗣的遷徙遭到了“豪右子弟”的反抗,引發很多集體事件,怎麼處理?古人的思路和今天其實沒有什麼差別。
拓跋嗣說:“我的本意是要為民除弊,但是地方官員不給力(中央是永遠正確的,這也是中國定律之一),所以影響了穩定。我的意思是對參與動亂的年輕人一律予以大赦,這樣可以繼續和諧,諸位以為如何?”
有個叫侯屈的說:“草民動亂,不把問題的性質搞清楚,一律大赦不好,不如首惡必辦,脅從不問。”這個政策好啊!一個政策好不好,關鍵看它能不能流傳到永遠,鑽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這個政策流傳至今,證明它是鑽石級的。
又有個叫崔宏的說:“政府不能總是和老百姓較勁,不要單純為了麵子而采取強硬政策,‘首惡必辦,脅從不問’既達不到戒惡的效果,也達不到寬恕的效果,反而會培訓國人投機的心理。我的建議是一律寬恕,如果大赦以後還有不從,咱們再嚴懲。”
其實崔宏的辦法現在也常用,政府經常三令五申,但是信奉機會主義的中國老百姓經常沒反應,忽然來真的了,出頭的椽子必須要爛,總有一部分人先倒黴起來。
政策很模糊,對策要小心,任性的權力培育了投機的國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