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殺戮的快感(1 / 1)

安皇帝義熙六年(公元410年)

丁亥,劉裕悉眾攻城。或曰:“今日往亡,不利行師。”裕曰:“我往彼亡,何為不利!”四麵急攻之。悅壽開門納晉師,超與左右數十騎逾城突圍出走,追獲之。裕數以不降之罪,超神色自若,一無所言,惟以母托劉敬宣而已。裕忿廣固久不下,欲盡坑之,以妻女賞將士。韓範諫曰:“晉室南遷,中原鼎沸,士民無援,強則附之,既為君臣,必需為之盡力。彼皆衣冠舊族,先帝遺民;今王師吊伐而盡坑之,使安所歸乎!竊恐西北之人無複來蘇之望矣。”裕改容謝之,然猶斬王公以下三千人,沒入家口萬餘,夷其城隍,送超詣建康,斬之。

南燕皇帝慕容超身世坎坷,按說應該是個有為的君主。但是,權力場上的人物,家庭出身不能決定其人品性格,個人的身世經曆也不能決定其性格人品,因為權力有極強的重塑能力,居移體,養移氣。做官久了,人性要變;做皇帝久了,人性也要變。

慕容超做了皇帝,寵信一個叫公孫五樓的人,對“太樂諸伎”興趣日濃。這應該是一個宮廷歌舞團,規模龐大,有上千人。慕容超從後秦跑出來,老娘和老婆還在秦王姚興手中,慕容超派人交涉,希望秦王放回他的家眷。姚興可能早就知道慕容超歌舞團的盛名,於是把它當成了交換條件。慕容超還不錯,用一千兩百人換回了老娘和老婆。

但是,此君一日不可無樂以及伎,所以他決定派兵南侵,打算搶掠一批晉人補充自己的歌舞團,這是一個很有創新意味的戰爭理由,他的行為觸惱了找不著北伐理由的劉裕。

劉裕知道,自己的前途係於軍隊,軍隊的前途係於北伐,軍隊的勝利是政治的資本,這在當時已經是人盡皆知的明規則。

劉裕在慕容超配合下名正言順地出征了。從基層一天一天打出來的劉裕,比桓溫更有戰術修養,他一邊前進,一邊築城,確保軍需供應以及完全控製回撤的路線。從京口到廣固(南燕的京都,現在山東青州),有一個叫大峴的關隘,南軍過則過矣,慕容超的寵臣公孫五樓也不是飯桶,他提醒慕容超扼守此隘。慕容超估計正在忙於培訓歌舞團的新人,對寵臣的話也不聽,遇到不負責任的皇帝,不論負責任的諍臣還是寵臣,都拿他沒法。

劉裕過大峴,燕兵不出。裕舉手指天,喜形於色。即使如此,戰爭還是持續了數月,劉裕最後攻下廣固,俘虜了熱愛音樂熱愛歌舞(尤其可能是大型團體操,否則怎麼需要上千人)的慕容超。

文藝青年慕容超被俘以後神色自若,遙想薩達姆,近思卡紮菲,咱就知道落到敵人手裏能做到神色自若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慕容超把母親托付於劉牢之的兒子劉敬宣,小劉在桓玄主政時投奔慕容德,和慕容超應該熟識。及到劉裕主政,劉敬宣又回來了,對劉裕來說,劉敬宣是老首長的兒子,香火情是有的。

廣固久攻難下,劉裕破城之後有屠滅鮮卑人的打算,被部將韓範勸下。但是他仍然大開殺戒,殺了南燕慕容家族王公以下三千人,並將其婦孺萬餘口沒入奴籍,賞予自己的手下。

司馬光由此批評劉裕,“跡其施設,曾苻、姚之不如”,說他連胡人都不如,所以司馬光更由此判定“宜其不能蕩壹四海,成美大之業”。

劉裕不能統一中國,恐怕不光是這個原因,這個恐怕也不能成為重要的原因。民族戰爭中,仇恨相互激發,快意殺戮是一種集體意識,劉裕不能跳出這個曆史局限。另外,劉裕不論留在北方還是守不住返回南方,大量在漢人中心區的鮮卑人存在,都不能讓他放心,施予仁義懷柔同化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非短促可以成就。苻堅倒是懷柔異族,但他施仁義卻並未受其益,大局沒有控製之前,一片混亂之中想和諧敵我,恐怕很難成為劉裕的選項。假使劉裕是個有曆史感的人物,有遠大誌向,他也知道逆取順守的道理,當其時也,屠殺是逆取,取到再仁義。形禁勢格,保證自己安全是第一位的,司馬光這麼泛泛批評劉裕不講文明,也就是泛泛而已。

人類的文明是一個過程,最近我們看到卡紮菲同誌不幸罹難,這也罷了,罹難還遭受了N多的淩辱。說來也是一國之君,戰爭之中淪入亂卒傖夫之手,隻能說老卡一來命不好,如像老薩那樣淪入美國大兵手裏還能稍有體麵,二來他確確實實沒想好死法。墨索裏尼暴屍街頭,希特勒看到了電影紀錄片,前車可鑒,於是把自己的死安排得很妥帖。老卡以為最壞不過像薩達姆,搞不好還能到海牙混幾天牢飯,但是沒想到最後暴死於讀過綠皮書的利比亞年輕人手裏。

有媒體評論說,卡紮菲的死法是北約的恥辱,其實北約有的是托詞,西方諸強對逆取順守更有心得,何況後殖民時代,已經不流行守了,既然不守,還管他順耶逆耶。

卡紮菲誰也不能怨,要怨隻能怨自己在位時沒有抓好精神文明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