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皇帝元興元年(公元402年)
玄以劉牢之為會稽內史。牢之曰:“始爾,便奪我兵,禍其至矣!”劉敬宣請歸諭牢之,使受命,玄遣之。敬宣勸牢之襲玄,牢之猶豫不決,移屯班瀆,私告劉裕曰:“今當北就高雅之於廣陵,舉兵以匡社稷,卿能從我去乎?”裕曰:“將軍以勁卒數萬,望風降服,彼新得誌,威震天下,朝野人情皆已去矣,廣陵豈可得至邪!裕當反服還京口耳。”何無忌謂裕曰:“我將何之?”裕曰:“吾觀鎮北必不免,卿可隨我還京口。桓玄若守臣節,當與卿事之;不然,當與卿圖之。”
於是牢之大集僚佐,議據江北以討玄。參軍劉襲曰:“事之不可者莫大於反。將軍往年反王兗州,近日反司馬郎君,今複反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語畢,趨出,佐吏多散走。牢之懼,使敬宣之京口迎家;失期不至,牢之以為事已泄,為玄所殺,乃帥部曲北走,至新洲,縊而死。敬宣至,不暇哭,即渡江奔廣陵。將吏共殯斂牢之,以其喪歸丹徒。玄令斫棺斬首,暴屍於市。
北府兵將領劉牢之曾祖父劉羲,“以善射事武帝,曆北地、雁門太守”。父親劉建,“有武幹,為征虜將軍”。所以劉牢之是武官N代。
我們現在有國家級、省部級、地市級,等等,當時的士族亦然,有大士族、中士族、小士族,王謝郗桓等是一級士族,像劉牢之這樣的應該也是士族,隻不過等級差一些,屬於泛士族。利益集團也是呈金字塔結構的,從皇帝到胥吏、鄉紳分N多級,但是其中有幾個層級是很關鍵的,台階很高,一般人終其一生也爬不上去。現在也是,比如在地方從處級到廳級是一個檻,部隊從校官升少將就是一個檻。在不超過一定年齡的情況下達到省部級,這才敢做政治明星夢。很多官員到一定時間就知道升遷無望了,也就不作他想,就想著在本職崗位踏踏實實再撈幾年。
史書稱劉牢之“麵紫赤色,須目驚人,而沉毅多計畫”。劉牢之“麵紫”不知道是戶外運動多的原因,還是哪兒有毛病,反正不是一般人長相也就不一般。
劉牢之及北府兵在抗擊前秦入侵的戰鬥中功勞大大的,淝水大戰中苻堅之所以有“草木皆兵”的感覺,主要是因為劉牢之率五千北府兵大敗過前秦的先頭軍隊,苻堅氣為之奪。氣勢沒有了,勝利也就沒有了。
南北戰事稍停,劉牢之被迫加入內部的政治鬥爭,先跟著王恭反司馬道子和司馬元顯,結果被策反,孫恩亂起,劉牢之被派出鎮壓孫恩,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不過這時北府兵的軍紀壞得很,劉牢之在圍剿孫恩時,縱兵暴掠,士民失望。
桓玄趁機起事,劉牢之又成了桓玄和司馬元顯爭奪的對象。司馬元顯派劉牢之所部進擊桓玄,劉牢之一方麵擔心桓玄少有雄名,不可取勝;另一方麵又不滿意司馬元顯對自己的態度,在前線猶豫不決。桓玄於是趁機派人遊說劉牢之,劉牢之於是再次倒戈。
劉牢之能打仗,但是總是讓上司瞧不起,王恭視其為爪牙,司馬元顯也不正眼瞧他,陣前倒戈後,司馬元顯即敗。歸順桓玄後,桓玄也瞧不上他,隨即奪了他的兵權,任他為會稽太守。劉牢之這個時候又琢磨再反桓玄,他的參軍劉襲說:“事之不可者莫大於反。將軍往年反王兗州,近日反司馬郎君,今複反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立。”
劉牢之最後眾叛親離,又誤以為兒子及家人被殺,於是在惶恐中自縊而死。
倒戈將軍劉牢之先後讓王恭、司馬元顯倒黴,頗有當年呂布的性格。呂布處在亂世,天下疑似無主,就像是今天的市場經濟,可以到大公司打工,也可以自己做老板,呂布害了丁原,殺了董卓,逐走劉備……但終究還有相當的自主性,是自己選擇的結果。而劉牢之雖然也處在亂世,但是體製在焉,皇上在焉,始終在國企打工,領導們鬧矛盾,每次都把他當籌碼。先緊跟王恭,後投靠司馬元顯,再後又以桓玄為核心,不是自己不明白,是上麵變化實在快。
在泛政治化的中國,像劉牢之這樣的“職業軍人”,不是沒有自處之道,劉牢之打了勝仗,不過封個龍驤將軍,但是反了王恭以後,作為回報,司馬元顯任命劉牢之替代王恭,都督兗、青、冀、幽、並、徐、揚州、晉陵軍事。這叫“打勝仗不如跟對人”,這種機製一旦運行,專業幹部參與政治派係就勢在難免,專家不研究專業,用專業素養揣摩上意,比搞政工的還政工。
在現代國家,軍隊國家化,軍人職業化,雖然不能說與政治完全隔絕,但對於絕大多數軍人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可以避免“跟風吃屁”。政治上忠於憲法,在行動上可以有自己的底線,比如不左右政治競選,不對本國老百姓開槍,有自己的職業倫理和榮耀;在傳統國家,軍人仍然是政治的一部分,仍然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問題是指揮槍的,不可能永遠是偉大光榮正確,所以一旦內部政治鬥爭激烈,就會產生一大批劉牢之式的將領,跟風吃屁,左右失據。新中國成立以來揪出的反黨集團裏麵,就有戰功赫赫的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