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宗孝武皇帝太元七年(公元382年)
冬,十月,秦王堅會群臣於太極殿,議曰:“自吾承業,垂三十載,四方略定,唯東南一隅,未沾王化。今略計吾士卒,可得九十七萬,吾欲自將以討之,何如?”秘書監朱肜曰:“……陛下返中國士民,使複其桑梓,然後回輿東巡,告成岱宗,此千載一時也!”堅喜曰:“是吾誌也。”
先複習一下苻堅同誌的年譜:
苻堅生於公元338年,公元357年殺掉苻生即位稱帝;
十二年後(公元369年)滅掉前燕,此時苻堅剛過三十歲;
公元375年,親密戰友王猛去世,告誡他不要伐晉;
公元376年,苻堅滅前涼、代,北方漸次統一;
公元383年,發動對東晉的全麵戰爭並全麵失敗;
公元385年八月,被後秦君主姚萇所殺,終年四十七歲。
在淝水大戰前一年,苻堅把南下進攻東晉提到了議事日程。
從漢末分裂(以公元184年黃巾起義為始)到隋再一統(公元581年),有近四百年的分裂動亂年代。我們不妨視之為一個更寬泛的南北朝時期,其間南北之間的摩擦和戰爭數不勝數,而以吞並對方為戰略目標的大戰也就有五六次。在苻堅之前,我們熟悉的有赤壁大戰(公元208年)和晉滅吳之戰(公元280年),可資苻堅借鑒的成功經驗莫過於滅吳之戰了。
對比曹操的失敗和司馬炎的成功,統一南方的前提條件是:一、北方統一有日,並積蓄了發動戰爭的資源;二、控製了上遊地區(川蜀);三、南方政權腐敗,軍備鬆懈。
攘外必先安內,侵外更得先安內。對於苻堅來說,內部的鞏固是一個大的前提條件,我們作為事後諸葛亮,都知道苻堅這方麵的功課準備得不夠好,但是在他看來,問題似乎並沒有那麼嚴重:
首先,苻堅堅定地相信孔聖人倡導、曆代儒生加料傳播的核心價值觀——仁。所以對內外敵人采取了超級寬大的仁義政策,不論是戰敗的異族,還是內部曾經背叛造反的部下,他都一概寬恕,並深加撫慰。秦豫州刺史北海公苻重,征北將軍、幽州刺史行唐公苻洛,苻法的兒子苻陽等先後謀反,苻堅都予以寬宥,苻堅的做法連司馬光都看不下去了,他批道:“秦王堅每得反者輒宥之,使其臣狃(niǔ)於為逆,行險徼幸,雖力屈被擒,猶不憂死,亂何自而息哉!”
必須指出,苻堅寬大的對象都是部落首領級的人物,苻堅顯然希望通過大限度的妥協,達成氐族內部以及北方各少數族群的高層的團結。殊不知,儒家所謂“仁”,是對下層大眾的一種姿態和安撫;在內部高層,正確的做法一貫是“殘酷鬥爭,無情打擊”。越是位高權重的人,越有可能成為身邊的赫魯曉夫,就越要保持革命警惕,睡覺的時候也都要睜著眼睛。苻堅的政策導致“謀反無風險”,結果當然是:“亂何自而息哉!”在江左是士族共和的局麵,在北方,苻堅也尋求一種部落首領共和的局麵,華夷不約而同地采取同樣的政治路線,這是不是一種所謂時代潮流?
苻堅麵臨的政治難題就是必須以少製多,依靠少數氐族人統治其他族,他把氐人十五萬戶“使諸宗親各領之,散居方鎮,如古諸侯”。這樣把本已是少數的族人分散到各地做金字塔的頂部,一是在政治上彰顯了民族不平等,二是在軍事上很難集中有生力量。
以少製多也是必須兩手都要硬,蒙古人軍事力量強大,統治多數漢人近百年;滿族人先憑軍事力量製伏漢人,然後借助漢族的文化意識形態,遂成中國曆史上較長的朝代之一。苻堅麵臨的問題似乎比蒙古人、滿人更複雜。苻堅沒有蒙古鐵騎和滿洲八騎這樣核心的軍事力量,主要還是由於人口稀少,而且分散。沒有核心,依附的力量就容易脫離組織;苻堅也沒有時間堅持長期漢化,或許他個人的打算是先統一全國以後,在消滅了江左這個強悍的文化中心以後,再進行文化和意識形態的統一。有東晉政權的存在,苻堅的文化統治力是無法建構起來的,對北方的漢人也無法進行組織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