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宗孝武皇帝太元二年(公元377年)
初,中書郎郗超自以其父愔位遇應在謝安之右,而安入掌機權,愔優遊散地,常憤邑形於辭色,由是與謝氏有隙。是時朝廷方以秦寇為憂,詔求文武良將可以鎮禦北方者,謝安以兄子玄應詔。超聞之,歎曰:“安之明,乃能違眾舉親;玄之才,足以不負所舉。”眾鹹以為不然。超曰:“吾嚐與玄共在桓公府,見其使才,雖履屐間未嚐不得其任,是以知之。”玄募驍勇之士,得彭城劉牢之等數人。以牢之為參軍,常領精銳為前鋒,戰無不捷。時號“北府兵”,敵人畏之。
東晉時代是皇族與士族共和的時代,標準的說法是門閥政治,也就是皇權不能獨大,有大士族在其間平衡之。這種格局從“王與馬共天下”開始,甚至更早到司馬越和王衍的合作,皇帝專製和門閥政治表麵形態有所不同,但本質都是專製政治。區別不過是皇帝是“一個核心”,士族是“集體領導”。
謝安和王導一樣,謀取皇族與士族、士族與士族之間的和平共處,但是和平的前提條件是權力均衡,其中最關鍵的是軍權的均衡。王敦、蘇峻、桓溫之所以強勢,就是因為他們掌握了軍隊。東晉時代,皇帝和士族、中央和地方、上遊和下遊、南人與北人……可謂矛盾萬千重,在矛盾多樣化政治局麵下,就會產生王導和謝安這樣八麵玲瓏的政治家。王導主政,有王敦率領的王家軍作為後盾;同樣,謝安要想做好丞相,也必須有謝家軍以為奧援。
桓溫死後,桓衝讓出了長江下遊的駐防權,謝安於是安排自己的侄子謝玄另行組建軍隊,這就是後世聞名的“北府兵”。
謝玄時任建武將軍、兗州刺史、領廣陵相、監江北諸軍事,出鎮廣陵。當時廣陵和京口聚居著大量逃避北方戰亂而來的流民,這些流民中,相信不少人和《射雕英雄傳》裏的郭嘯天(郭靖之父)、楊鐵心(楊康之父)一樣,有家國情懷,有思想覺悟但生計匱乏,僑遷至南方後,自然會抱團取暖。他們有組織,也形成了自己的領導——“流民帥”,謝玄到任後,整合了流民帥劉牢之、何謙、諸葛侃、高衡、劉軌、田洛、孫無終等人的力量,以劉牢之為參軍,組成了一支戰鬥力很強的軍隊。因為當時京口又名北府,謝玄鎮京口,故而其軍得名北府兵。
北府兵後來有效抵禦了北方苻秦的侵略,在淝水大戰中表現卓越,對危局中的東晉政權起到極大的鞏固作用。此後,東晉政局的演變和北府兵的流變息息相關。這一點和晚清一樣,後來清王朝的命運和湘軍(以及其衍生的淮軍、北洋軍)的命運也是息息相關。國家在內憂外患之中,王朝在衰落過程中,就會有新興的軍事力量躍上政治舞台,他們既是這個王朝的強心劑,也不可避免地會充當這個王朝的掘墓人。槍杆子裏麵出政權,就其曆史實踐來說,揭竿而起上井岡成功的隻是少數,更多的是體製內的軍人黃袍加身。
軍隊是專製政權的終極力量,一個國家的民主化進程,必須包括甚至必先是軍隊的國家化,任何私有化的軍隊存在,都是民主憲政的毒藥。在2011年埃及和利比亞的政局動蕩中,我們就可以發現,軍人左袒右袒關係甚大。
桓衝駐守長江上遊,讓出下遊防地給謝安謝玄,這樣謝氏和桓氏形成了新的共同局麵,老牌的士族王氏相對邊緣化,後來新晉的郗氏(郗鑒、郗愔、郗超祖孫)則因為郗超早死也就沒落了。郗超結黨於桓溫,又不失時機地向司馬氏示忠、向謝氏示好,刀切豆腐兩麵光,屬於亦正亦邪的人物。不過那個時代朝廷的氣氛確實是亦正亦邪。
謝安、謝玄叔侄一個主導內政,一個手擁兵權,又恢複了王導、王敦時期的模式,回觀桓溫始終在朝中沒有自己的兄弟把持,缺少一個有能力的內應,這也是桓溫最終不能得誌的一個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