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得道不得道(1 / 1)

太宗簡文皇帝鹹安二年(公元372年)

春,二月,秦以清河房曠為尚書左丞,征曠兄默及清河崔逞、燕國韓胤為尚書郎,北平陽陟、田勰、陽瑤為著作佐郎,郝略為清河相,皆關東士望,王猛所薦也。瑤,騖之子也。

冠軍將軍慕容垂言於秦王堅曰:“臣叔父評,燕之惡來輩也,不宜複汙聖朝,願陛下為燕戮之。”堅乃出評為範陽太守,燕之諸王悉補邊郡。

臣光曰:古之人,滅人之國而人悅,何哉?為人除害故也。彼慕容評者,蔽君專政,忌賢疾功,愚暗貪虐,以喪其國,國亡不死,逃遁見擒。秦王堅不以為誅首,又從而寵秩之,是愛一人而不愛一國之人也,其失人心多矣。是以施恩於人而人莫之恩,盡誠於人而人莫之誠。卒於功名不遂,容身無所,由不得其道故也。

拿下燕國,秦王苻堅以王猛為丞相、中書監、尚書令、太子太傅、司隸校尉,以陽平公苻融為“使持節、都督六州諸軍事、鎮東大將軍、冀州牧”。

王猛開始部署自己的人馬,人才標準仍然是“皆關東士望”。王猛書生典兵,為了矯正當時氐族軍隊的軍紀風氣,有操切之處,也有妥協之處,沒有自己強硬過界的地方,也就沒有所謂妥協。王猛還是想用君臣之道、先王之法、朝廷綱紀之類的東西給這些驕兵悍將們上個籠頭,不光是自己使用起來方便,也為整個秦帝國將來作考慮。

王猛正在自覺不自覺地進行所謂民族融合工作。當時的中國北方,漢人、鮮卑人、氐人的人口比例是多少,我們沒有確切的數據,從總體上說,應該是漢人多,但是從“有效政治人口”來看,也就是有資格參與國家事務的精英人口來看,漢人可能卻是少數。氐人和後來的滿族人一樣,麵臨著以少治多的局麵,在苻堅之前,沒有這方麵成功的榜樣。

苻堅和王猛在主動尋找一種路徑來解決這個問題,一方麵要保持軍事的高壓,一方麵卻要在政治上、文化上進行妥協甚至是被同化。民族之間的鬥爭,不論是以少對多(如以色列以及中國曆代的少數民族統治),還是以多對少(如俄羅斯對車臣),軍事優勢是一切的前提,民族的同化和被同化,雙方或多方文化的認同,都是在軍事壓迫下進行的,這雖然看上去不美,卻接近曆史與現實的真實。

在“遊牧業VS農業”時代,少數遊牧民族用軍事優勢和文化上的主動妥協,可以形成民族融合的結果,這在中國曆史上已被證明;在“農業VS工業”時代,早期的工業文明用堅船利炮和政治文明也有殖民成功的案例。但是在現當代,在很多地方,在軍事上、文化上都處於劣勢的少數民族,卻反而有了一種“非對稱”的優勢。他們可以用極端的手法來對付貌似強大的對手,後工業時代的高度文明,包括物質與文化,甚至包括“軍事文明”,在攻擊之下體現出了很大的脆弱性。“9·11”、阿富汗以及車臣等一係列種族民族衝突,也就是享廷頓所謂的“文明的衝突”,都是向著對立而不是認同的方向發展。

也許要再過幾個世紀,人類才能對眼下的對立和衝突作出解釋並提出解決辦法。探險家、軍人、傳教士以及商人開創了早期的“全球化時代”,後來是國家殖民主義和霸權主義持續發展了全球化,國際組織、互聯網以及跨國公司也加入這個過程中。要建立超越種族、民族認同的國家認同,在東西方都有實踐,有成功經驗,也有失敗的教訓。

思考有無遠弗界的能力,而作為人或人群其行為都有局限,有曆史的局限,有文化的局限,有經濟的局限。

苻堅對鮮卑貴族采取了一體寬大的政策,包括禍國殃民的慕容評,當然禍的是燕國而不是秦國。慕容垂把慕容評比作商紂王手下的奸臣惡來,請求苻堅除掉他,以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在古代,中國是一個“天下”,有超越一國一朝的共同價值,也就有共同的公敵。

苻堅沒有甄別自己的敵人和天下公敵。對自己曾經的對手可以寬恕,對天下公敵不能寬恕,這是儒家處理敵我矛盾時的一個重要原則。對於天下公敵,不論把他當敵人來寬恕,還是當成對付其他敵人的同盟者,這都不是符合“道”的。

司馬光認為,苻堅在崛起之後又迅速沉淪,“由不得其道故也”。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甚至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