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皆謂桓溫打的是政治仗,並不想也不敢和燕人對決,而是心存僥幸,最好是胡人鬼子畏懼我桓溫的威名,“望風逃潰,北歸遼、碣”。所以既不想速戰速決,也不想穩紮穩打,而是想用強大陣勢把敵人嚇跑。
桓溫的情況和諸葛亮很相像,桓溫和諸葛亮北伐,是出於政治理想還是為篡黨奪權積累名望鋪平道路,其實不取決他們當時是怎麼想的,而是取決於他們後來是怎麼做的。如果桓溫後來不行廢立,不管皇上是渾蛋還是英主,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那麼桓溫的三次北伐和諸葛亮六出祁山一樣,都是“長使英雄淚滿襟”的壯舉。我們的曆史觀就是這樣,以動機來評價人,而一個人的動機又是以蓋棺時的論定來推導的。如果一個人晚節不保,前麵所有做過的有益於國家有益於人民的事情,都變成了“陰謀”、“矯偽”和“動機不純”,倘若是晚節不虧死得正確,那麼他以前做過的壞事要麼是無心的,要麼是被迫的,都可以得到寬宥原諒。
桓溫是役果如郗超所料,不前不後,不急不緩,最後在枋頭(今河南浚縣西)遭到燕吳王慕容垂的強力阻擊,統率的五萬人折掉三萬,慘敗而歸。
在這次戰役中,秦王苻堅接受王猛的建議,同意燕皇帝慕容的要約,派兩萬人協助燕軍。
桓溫攻取關中時,燕不救秦,所以當燕人求救時,秦人皆曰:“昔桓溫伐我,至灞上,燕不我救。今溫伐燕,我何救焉!且燕不稱藩於我,我何為救之!”王猛認為,在秦燕晉上演新《三國演義》的時候,規矩還是老規矩:三國如果必經淘汰賽留下兩國,我們不僅不能做被淘汰的那一國,甚至不能等另外一國取勝得到積分,我們必須是三進二的勝者才有將來!
王猛是博弈高手,具有戰略眼光,三國一統的路線圖是魏(實際是晉)滅蜀,然後滅吳,先統一北方,再奪取南方。王猛給苻堅的戰略路線圖也是先平北方,再說其他。我們要在燕隊上取三分,就不能讓晉隊得分。場上隊長苻堅聽明白了教練王猛的意思。
桓溫北伐,在內部不獲支持,大家期待的並不是他的勝利;另外桓溫用兵“驕而恃眾,怯於應變”,妄想“坐取全勝”,結果就是“戰數不利,糧儲複竭,又聞秦兵將至,焚舟,棄輜重、鎧仗,自陸道奔還”。
春暖花開的時候,意氣風發地出征;草木凋零的時候,灰頭土臉地慘敗。桓溫深恥喪敗,乃歸罪於袁真,指責他沒按要求把糧道疏通,袁真向朝廷寫了一份檢舉信然後就投降了燕國。桓溫雖稱專擅,但是他多年來始終不到建康,不願去也不敢去,一直在外埠養兵自重,和曹操、司馬懿父子比,“專擅”的水平和程度都有限。
秘書監孫盛作《晉春秋》,把桓溫北伐失敗的事踏實記錄下來,桓溫看到很生氣,把孫盛的兒子叫來:“枋頭誠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言!若此史遂行,自是關君門戶事!”你要是不遵守宣傳紀律,我就收拾你們全家!
孫盛的兒子們當然害怕,苦苦哀求老爺子修改。孫盛有史家風骨,堅決不改,兒子們沒法,隻好自己改個“潔本”交給桓溫通過審查。而孫盛先寫的稱為“別本”,幹脆拿到海外出版,後來到了孝武帝司馬曜(372—396年在位)時期,才從遼東發現這個版本,皇上“與見本不同,遂兩存之”。
桓溫要是死得正確,這些糗事是不會曝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