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雙重增效(1 / 1)

孝宗穆皇帝永和十一年(公元355年)

壬午,以大司馬、武都王安都督中外諸軍事。甲申,健引太師魚遵、丞相雷弱兒、太傅毛貴、司空王墮、尚書令梁楞、左仆射梁安、右仆射段純、吏部尚書辛牢等受遺詔輔政。健謂太子生曰:“六夷酋帥及大臣執權者,若不從汝命,宜漸除之。”

臣光曰:顧命大臣,所以輔導嗣子,為之羽翼也。為之羽翼而教使翦之,能無斃乎!知其不忠,則勿任而已矣;任以大柄,又從而猜之,鮮有不召亂者也。

苻健臨終把權力移交給兒子苻生,他對嗜血的兒子說:“不管是部落將領,還是朝廷大臣,如果不聽話,就慢慢地把他們除掉。”這句惹惱了我們的老先生老朋友司馬光,他好久不說話了,估計也是被匪夷所思的血腥噎得說不出話來。苻健父子說到了國家治理,司馬先生這才喘過氣來,點評一下。

其實“臣光曰”講的道理苻健未必不知未必不懂,司馬光講的是“戰爭的規律”,苻健講的是“革命戰爭的規律”以及“中國革命戰爭的規律”。就道理而言,苻健講的更切合當時的實際。另外,司馬光是以大臣的身份向皇帝講的,苻健是以老子的身份給兒子講的;司馬光講的是王道,苻健講的是霸道;司馬光烹飪的是宮廷菜,苻健小炒的是私房菜。

大家講得都對,都切著真理的一麵。

當是時,不論魏晉,不管漢胡,內部的野心家層出不窮,恰如俗語講的“如雨後春筍般”,苻健病重的時候,平昌王苻菁以為他死了,就率兵侵入東宮,準備幹掉苻生取而代之。這些活生生的政治鬥爭的現實擺在眼前,占用了苻健的大腦內存,苻健給兒子苻生交代後事的時候,苻生性格如何已經不是問題了,雌伏四周的苻菁似的階級敵人才是當前最主要的矛盾。攘外必先安內,整肅內部永遠是專製體製的第一功課,這門課修不好,其他全是白搭。所以苻健教育兒子,把注意力投向“不從汝命”的高層身上,然後“宜漸除之”——注意,不是驟然除之,而是漸除之,這裏麵包含了各個擊破敵人,避免在一次鬥爭中擴大打擊麵的策略。

司馬光說:“知其不忠,則勿任而已矣。”這句話絕大多數做過老板、領導的人都不會認同,知人知麵不知心,市麵上也沒有檢測忠誠度的CT機出售,不要說很多人長反骨是一個慢慢的過程,就是一開始就暴露出不忠的意思,形格勢禁,這些人也得用,這叫疑人要用,邊疑邊用,關鍵是手裏要確保握有一張王牌,隨時拿出來就能讓野心家Out。石勒用石虎就是這樣,石勒焉能不知石虎的野心,隻是過於托大,以為這隻虎是上了鎖鏈籠頭的,他以為石虎是有道德底線的,把最後的控製把手安裝在被控製的對象身上,肯定是不可控製。

良心不可靠,恩義不足恃,碗米是恩,鬥米是仇,越是得到最大好處的人越不滿足,赫魯曉夫一定肯定以及必定是睡在自己身邊的。

反過來,對自己的權威不自信,對失去權力的擔心很強大,政治上的濫殺濫傷勢在不免,任何反對意見都會被推導成顛覆罪。苻生繼位後,殺了很多大臣,濫殺大臣是皇帝強烈的戒備心理決定的,殺的方式格外血腥殘忍是他黑皮性格決定的,所以在苻生手下稱臣,被殺時有“雙重增效”。

苻生上朝的時候,“彎刀露刃,以見朝臣,錘鉗鋸鑿,可以害人之具備置左右,即位未幾,後妃、公卿已下至於仆隸,凡殺五百餘人,截脛、拉脅、鋸項、刳胎者,比比有之”。

苻生把人性之惡和權力之惡進行了疊加或混合,給後人作了準確的展示。

群臣以為苻生即位當年就更改年號,於製不合,苻生查出最先動議的是右仆射段純,有罪推論一放大,殺!

苻生大開宴席,讓尚書令辛牢做監酒官,苻生看到在座還有人不飲不醉,於是把辛牢掛起來當活靶,引弓射殺。

“又遣宮人與男子裸交於殿前。生剝牛羊驢馬,活燜雞豚鵝,三五十為群,放之殿中。”

“或剝死囚麵皮,令其歌舞,引群臣觀之,以為嬉樂。”

“其所諱者不足、不具、少、無、缺、傷、殘、毀、偏、隻之言皆不得道,左右忤旨而死者不可勝紀。至於截脛、刳胎、拉脅、鋸頸者動有千數。”

苻生最後被殺在大醉之後,“臨死猶飲酒數鬥,昏醉無所知”。苻生算是被清算了,但是苻生模式仍然還在,人性之惡和權力之惡仍有“聚核”反應的機會和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