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能成為你承諾出終身的借口。”鬱淺沉吟著答道,他放軟了語氣,“你若是此刻反悔,還能挽回這一切。”
持盈容上神色清淡,眸光靜好,輕道:“六哥現在該關心的是青杞與六嫂的安危,而不是持盈這些風花雪月的小事。”
鬱淺沉默良久,道:“好,好。朕便依了你。”
持盈福身道:“多謝六哥。”
鬱淺拂袖轉身便走。
“六哥。”持盈驀然又喚住了他。
鬱淺回首,眼裏帶著某種期盼,凝視著正微笑的少女。
持盈卻是展顏而笑:“其實那些都是空話,六哥都忘了吧,我隻是……”她深歎一口氣,“我隻想找個好好活下去的理由罷了。”
鬱淺微怔,眼裏的希冀卻驟然沉澱了下去,他漆黑濃墨般的眼眸盯了持盈一眼,見她神情坦然而安寧,半晌隻說了一句:“這樣,也好。”
持盈知道鬱淺明了了她的意思,再度道:“六哥快去看青杞和六嫂罷。”
鬱淺卻是一皺眉,略拔高了聲音,向後道:“殿下,煩請殿下送阿盈回覓雲院。”
持盈回首,正見朝華立於自己身後,容上帶笑,眸光熠熠,應道:“朝華定然不負所托。”
“六哥。”持盈向前一步,想隨他同去。
鬱淺一抬手,止住她的步子,語氣裏帶著不容反駁的強硬:“回去。”
持盈見他態度堅決,隻得道:“如有需要,六哥自可派人來覓雲院傳詔持盈。”
鬱淺勉力一頷首,揮罷衣袖便匆匆趕了上去。
她轉首麵向朝華,看著這少年眼裏明朗清慧的光,也隻能微微一笑道:“走吧。”
在持盈回到覓雲院的第二日,鬱淺便下令封鎖了皇城。
病情比想像中要來得更洶湧,蘇折意當日下午便從太醫院趕來覓雲院,帶了一眾醫童,焚了艾葉,又灑了藥水,最後言辭嚴厲地吩咐書竹要小心照料九公主。
持盈挑簾出來,正挽了黑發,細聲問道:“青杞如何了?”
蘇折意本已匆匆走到門口,聞言回身,眉頭緊蹙,隻道:“十二公主尚在昏迷之中,太醫均束手無策,初步斷定為……疫症。”
持盈怔了一怔,發絲順著鬆開的手滑落下來,心裏重重一沉:“疫症?可會蔓延?皇後可安全?”
蘇折意聲色陰沉裏帶著喑啞:“皇上將皇後帶回寢宮同住,暫時無礙,倒是民間聽聞也有許多百姓同發此病。”
持盈目色一瞬清明:“青杞可是又偷溜了出宮?”
蘇折意輕聲一歎:“是,皇上已秘密處決了當日看守宮門的侍衛,如今臣還要回太醫院研製藥物來讓十二公主退燒,便不多說了,公主自己保重。”
持盈頷首道:“我知道,有勞蘇先生。”
蘇折意神色頗為疲倦,手臂上的衣袖也半卷著,手上青黃的藥汁未幹,便又帶著人快步離開了覓雲院。
持盈目送他離開,隻側首與書竹道:“你覺得這事如何?”
書竹淺淺笑道:“十二公主吉人天相,自不會有事。”
持盈目光裏的疑慮微微沉下,她沉默半晌,道:“近日你與幼藍也小心一些,挽碧她……身在南寧,當是不會有事罷?”
提及挽碧,書竹的神情略略有了微妙的變化,然而隻這一瞬,他又將眼睛裏的彷徨茫然壓了下去,依舊是清澈見底的模樣,轉首看向持盈,微笑道:“阿姐不會有事的,公主請放心。”
持盈心頭略鬆,心裏卻因這突如其來的疫症而陰霾不散。
夏末初秋,天氣還悶熱得很,連綿的陰雨時落時停,直叫人心頭煩悶。
“多事之秋。”持盈如是輕歎,轉身落步回房。
疫情蔓延得極快,不多幾日,宮裏亦有人染上了同樣的疫症,在太醫的堅持之下,鬱淺不得不將謝黎送出宮去往芸池休養,以防她受到疫症的影響而對皇嗣不利。
鬱青杞多日未醒,這也成了懸在鬱淺心頭上的一把刀。
持盈依舊因疫情的擴散而被禁足於覓雲院,和番一事也因此而擱淺下來。
慕涵等人被安置在宮外的府邸裏,朝華一人堅持要留在長生殿,鬱淺也無心再管,隻隨他去了。
在眾人都因疫症而憂心忡忡之時,長生殿內的朝華與慕涵卻安然坐於庭院之中,細細品茗。
“王上當真不願即刻返回和番?”慕涵擱下水晶盞,清聲低問。
朝華漫不經心地笑道:“嗯,你也不必再多勸我,我說了再過一段時間,就不會再改變主意。”
慕涵神色清肅,抬眼看向朝華,靜靜道:“王上可是因為熹純公主?”
朝華剌剌一笑,反問道:“莫非大司命不願見本王帶一位王後回去?”
“不是我不願,隻怕是和番百姓不願。”慕涵淡淡反駁,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安寧,似是毫無波瀾的水,廣闊而寧和,無論投入什麼石子,都引不起一絲漣漪。
“那你老實回答我,王兄當日是怎麼死的?”朝華倏然正色。
慕涵遲疑了一瞬,還是道:“夏臨做的手腳。”
“在持盈傳話之前或是之後?”朝華又問。
慕涵明了他的意思,將杯盞一推,道:“之前。”
“那便是了。”朝華微微笑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忘記王兄的死,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可你也不會說出真相來。”慕涵一針見血,看向他的目光若有深意,“為何不願說出來?”
“因為這是我目前唯一可以留住阿盈的辦法。”朝華苦笑,“你可以不齒,也可以不屑,但我隻有這一個辦法。”
持盈隻要一日不知真相,就會一日心懷愧疚。日子久了,感情深了,自然再無法追究那感情的起因到底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感情本身。
“王上。”慕涵回轉過頭來,清清靜靜一雙眼注視著他,“您變了許多。”
朝華神情倏然冷沉了下去,別過頭去,道:“若是你來連昌十年,也未必不變。”
慕涵沉默許久,道:“臣下明白了。”
這一日清晨,持盈被重重的敲門聲驚醒。
房門外女子的爭執聲吵得持盈披衣而去,坐在床沿輕道:“幼藍,什麼事?”
隔著昏黃的窗紙,幼藍纖細的身影映在窗上,低聲道:“公主,端敬王妃求見。”
“端敬王妃?”持盈有些意外,手上攏了衣袖,沉吟片刻道,“你引她去客廳裏,我隨後就到。”
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一少女跌跌撞撞地衝進來,“撲通”一聲就跪到了持盈榻前。
持盈驚得一瞬立起,清聲道:“王妃?”
幼藍急急跟在後頭,福身道:“公主請恕罪,奴婢攔不住王妃。”
“無妨。”持盈定下心神,低首細看端敬王妃,見她手中還抱著一名嬰孩,想來便是蘇杭唯一的兒子蘇湛了。
“王妃有何事,不妨起身再說?”她語聲雖清冷,如今卻是刻意放柔,聽來也清越動人。
端敬王妃抬起頭來,屋裏燭光照在她的麵龐上,正是一張秀美嬌柔的臉。
“茜葭姑娘?”持盈想起了當初在千刺有過幾麵之緣的少女,未曾想到她便是蘇杭的妻子――剛誕育了小世子蘇湛的端敬王妃。
“公主還記得妾身。”茜葭目中清淚盈盈。
持盈念及這少女當日的活潑天真,反觀其現今的憔悴蒼白,不由柔聲道:“自然是記得的。”
茜葭抿唇低泣,將手中嬰兒托起,哭道:“公主請救救湛兒吧。”
持盈攬袖伸手一探,不由大驚,蘇湛的額頭燙得嚇人,細嫩的麵頰上還帶著病態的潮紅,這對一個甫出生不久的嬰兒來說,確實是極為凶險的。
“這是……疫症?”持盈斟酌半晌,才將這話問了出來。
茜葭含淚點頭,牽住持盈衣袖道:“師兄早早便離了連昌,妾身獨在這連昌,能說得上話的也唯有公主一人,是以無可奈何之下,隻得來找公主。”
“太醫如何說?”持盈接手抱過蘇湛,隻覺手上嬰孩溫軟又乖巧。
“湛兒本就是不足月生產,身體一向很弱,如今這樣,妾身……真是沒有辦法。”茜葭急得直哭,“太醫隻研製了試用的藥,他們說是不能輕易給小世子試藥,以免除了意外,可……可我寧可試上一試……再等下去,湛兒他……”
“別急。”持盈輕托著蘇湛,細細看著這孩子,因為不足月,還顯得十分瘦小,皮膚卻生得白嫩,窩在持盈的懷裏,乖巧又溫順,隻有一雙眼睛一閃一閃地眨著,漆黑如墨還帶著幾分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