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傾天下(3 / 3)

蘇杭一雙清眸轉來:“那在下以當日救西辭之事,換行之一命,公主以為如何?”

持盈一瞬語塞,她雙眸清靜分明,隻定定看著蘇杭,似是未聽清他說的話一般,道:“王爺就如此篤定持盈必然會對七哥不利?”

蘇杭隻略勾了勾唇角,似對她所言極為不屑,隻看著她不答。

盡在不言中。

“王爺所料無錯,我不會放過他的。”持盈微微一笑,眉梢眼角盡是料峭寒意。

蘇杭神色未變,依舊冷冷清清,隻平靜道:“那麼,公主是應還是不應?”

持盈一身素衣,眉目之間怒氣隱然:“持盈確曾允諾王爺日後若有所求定當竭力報答。”她驟然一拂袖,目光如炬,神色冷清,一字字道,“可若是持盈如今反悔,王爺待要如何?”

蘇杭長眉一挑,冷然回視:“不過多費些功夫罷了。”

“好。”持盈不怒反笑,“王爺好氣魄。”

蘇杭靜看她的神情,道:“在下不願與公主為敵,是以今日才會來這覓雲院。”他拂衣略一躬身,放低了姿態,輕道,“在下唯有一子甫才滿月,名為湛,若公主今日願放行之一條生路,那麼日後公主如有需要,蘇府上下包括湛兒定當惟命是從。”

持盈手指收緊,眼裏磨出幽冷的暗光來。

蘇杭此刻並不想站在與她的對立麵,這是為了蘇家考慮,而後麵他所說的條件,對持盈來說,卻是誘惑極大。

她與朝華之間的約定,蘇杭顯然猜得一二,而一旦她遠嫁和番為王後,她的生死就不再是她自己的了,她必然要過上與正常女子一般無二的相夫教子的生活。然而她自幼得不到應得的關愛和保護,是以對此也比常人多有遺憾和陰影,更不要說那時她一人身處和番、力量微薄,定然也是有心無力。

“王爺竟能為七哥做到如斯地步。”持盈長歎一聲。

蘇杭一顆心此刻方才安下,持盈這樣無奈和喟然的語氣,已是默許了他大半。

持盈忽地笑了,那笑意說不出是悲涼還是無力,隻聽她緩緩道:“王爺這步棋,走得真是好。西辭生前所願,不過是清君側、平天下,我不會讓這平靜被打破,也不會輕易尋死,至少這都不是現在,我會好好地活著,也會好好地過日子。”

蘇杭默然,抬首一張素冷清顏,目光低垂下去,隻道:“多謝公主成全。”

“所謂成全,不過是自個兒不為難自個兒罷了。”持盈自嘲道,她背身斂衣,清聲道,“王爺既已達成目的,持盈便不多留王爺了。”

蘇杭明白她在對自己下逐客令,白衣勝雪的少年依舊是眉眼冷似霜,清靜如琉璃,然而這冷這靜卻帶了淡淡的倦,他微一拱手,道:“那麼,在下便告辭了。”

返身走了幾步,蘇杭複又頓足,道:“公主可是在憂慮挽碧姑娘安危?”

持盈驀然回首,滿目驚疑:“王爺如何知曉?”

“我隻知,她被皇上送去了謝家。”蘇杭這般作答,眉目裏含了不忍。

持盈霍然冷凝了神情,原本清越的聲音也一瞬森寒了下去:“你說,六哥送她去了南寧?”

“是。”蘇杭側身答著,目色清色,無甚平俗羈絆,反是顯得格外明澈透冷,“九公主,皇上並非你所想得那般重情重義,他也會拿你珍視之人做可利用之物,隻不過,他知道那些人對你來說,孰輕孰重。”

持盈沉默許久,方才猝然合眸,歎道:“持盈明白,多謝王爺相告。”

蘇杭回身輕道:“九公主請保重,迎天於昀城靜待公主來共賞那一池碧蓮。”

持盈再無應答,隻背身對著蘇杭,雙手緊握,指尖深深刻進掌心,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持盈雖動輒便說要將挽碧送走,卻始終沒有真正要將她送入虎穴的想法。不管挽碧過去所做是對是錯,在西辭未曾出現之前,她終究陪伴了持盈走過了最無助的童年,這一點自始至終都埋在持盈心裏不曾忘懷。

她或許冷清,或許狠心,卻很念舊。

持盈抬起頭,看書竹通剔靈秀的一雙眼正靜靜凝視著她,無悲無喜,清澈異常。

“公主可要用膳?”書竹微微笑著,眉目安寧。

“不了。”持盈長抒一聲輕歎,斂起心底憾意,慢慢往屋內而行,她伸手鬆下發上步搖,交到書竹手間,語氣極為隨意道,“這步搖重極,戴多了脖子都似要壓折了。”

書竹似是明白了什麼,眼眸閃了閃,莞爾微笑,恰似當年溫順乖巧的挽碧。

三日後,鬱行之身中奇毒無法行走一說傳遍連昌。

持盈那時,正同鬱淺坐在覓雲院下棋,年輕的皇帝看了淡定自若的持盈一眼,慢慢道:“阿盈還是心軟了?”

持盈唇畔含笑,手移一步棋,隻道:“物盡其用罷了。”

鬱淺神色冷凝,若有所思道:“蘇杭卻也做得狠,廢了他一雙腿,自是再無力回天了。”

“書竹已把聽見的都告知於六哥了吧?”持盈淡淡道,“六哥既有心放七哥一馬,何必借著持盈的手呢?”

鬱淺舒展眉目,清道:“讓他記著你的恩情便好。”

持盈回首一容冷意:“我不需要這些虛物。”

“給都給了,還有反悔的餘地不成?”鬱淺語氣雖冷,卻仍含了淡淡寵溺。

持盈隻笑而不語,目中神色清淡,似是不以為意。

“過幾日,和番會來人接朝華回去。”鬱淺複又說道,一麵抬首看著持盈神情。

持盈笑眸裏清冷如霜、明淨似水,隻靜看著鬱淺,見他不再言語,這才語氣平平道:“然後呢?”

“來的不是旁人,是和番大司命慕涵。”鬱淺續道,“以夜吟換朝華,這是和番給朕的答案。”

“久聞其名。”持盈勾了勾唇角,那笑意淡得出塵,叫人直覺得宛然似無。

“大司命在和番的地位,甚至在宰相之上,到時朕會出城相迎,以示誠心,你也一並出席吧。”見持盈頷首,鬱淺方斟酌道:“至於朝華回歸和番之後,青杞她……”

持盈打斷他未盡之言,微微一笑道:“青杞才十三歲,她從小被父皇捧在手心裏長大,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你要她一個人去和番怎麼活下來?”

“鬱家還有外戚。”鬱淺半晌方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持盈容色漸淡:“此事日後再提吧。”

鬱淺亦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得順著她的話道:“那也好。”

持盈輕抿了唇,低首看手下這一局棋,專心致誌,再不理會鬱淺那似說還非的神情。

沒過幾日,不出鬱淺所料,七王府便傳出了鬱行之毒發身亡的訊息,次日,悲痛欲絕的七王妃寧千凝一把火將七王府付之一炬,殉於其中。

聞聽這個消息的時候,持盈一人立在廊下,夏日的溫熱漸漸襲來,耳邊細微熱鬧的蟬鳴,伴隨著樹梢上的鳥雀聲聲,顯得格外平靜寧和。

遠處,山嵐籠煙,霞霧迷蒙,沉沉壓在心裏,到最後,隻留下一聲歎息。

這一年,西辭亡故,顧家被抄家,鬱行之假死逃亡,皇室第一個新成員出生在即,和番王位之爭風雲變幻。

夏雷陣陣打下來,大滴大滴的雨珠墜在屋頂,喧鬧而清脆。院中池塘裏,疾風驟雨,打在荷葉上,染得那葉子深綠淺碧,一層襯著一層,有如波瀾翻卷。葉間淡青色的花苞尚未舒展,蜷成一團,隨風搖曳,隱隱欲墜。大珠小珠之聲不絕於耳,擾人清夢。

持盈神情素冷,看了半晌的大雨滂沱,收拾了手裏的花枝,轉身挑簾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