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傾天下(2 / 3)

“顧相大人與和番夜吟郡主勾結,圖謀不軌,我自會如實告之聖上。”持盈一字一字地如此說來,振袖抖出一遝信箋,“我說過,當初顧家是怎麼一年一年逼死西辭的,我便要怎麼一分一分地還回來,這一句絕非說笑,持盈言出必行,望顧相大人牢記。”

她轉身拂袖,冷看了一眼擋在門前的白芷,沉聲道:“還不讓開?”

白芷像是猛然驚醒一般,驀然跪倒在地,拽住持盈的衣袖,泣道:“公主,求您放過相爺吧。”

“你有什麼資格來求我?”持盈冷然一笑,“幫著謝琛出賣西辭的人,有什麼資格來求我?”

白芷聞言,渾身一顫,又道:“可少爺好歹是顧家的人,他身上流著顧家的血,公主當真一分情分都不念?”

持盈霎時冷笑起來:“顧家逼著他去死的時候,怎麼就沒有念著他身上流著顧家之血的情分?”

白芷啞然,默默咬唇不語,隻慢慢鬆開了攢著持盈衣袖。

持盈驀然回身,微微笑道:“顧相或許不知道,謝家對顧家了如指掌,可全拜你這位所謂的兒媳所賜,這顧府上下,人人皆是各懷鬼胎,如此不倫不類,著實叫人大開眼界。”

顧珂目光沉沉,隻看著持盈不答,他這般沉默寡言,反是令持盈心中怨氣無從發泄,隻得輕哼一聲,拂袖而去。

走至顧府門前,她才要上馬,卻又聽得身後一聲清越之語:“九公主請留步。”

持盈回首,正見雲舊雨一臉倦容地自不遠處踏步而來,幾步落於她馬前,拱手道:“舊雨有事打擾公主片刻,不知可否?”

雲舊雨過去同西辭說話,無一不是嬉皮笑臉百無禁忌,如今正襟危色,憑空添了幾分物是人非之感。

持盈勒馬,清聲道:“雲公子還有何事?”

雲舊雨聽得這“公子”二字,神色黯了一黯,而後又強打起精神來,抬首看向馬背上的素冷女子,道:“我會救言筠。”

我會救言筠。而不是“我想救言筠”。

這是一句宣戰,而非請求。

持盈輕挑柳眉,如運籌在握,微一冷笑道:“你既如此說,還來說與我聽做什麼?昀城之人,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攔得住麼?”

雲舊雨沉默片刻,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又是什麼意思?”持盈淡淡一笑,“你既來知會我一聲,也算是賣我個麵子,江南一路對西辭的照顧,我也承你的情。是以對言筠,我可以放過她,但卻決不是原諒。”

雲舊雨抬首向持盈勉力一笑:“多謝九公主。”

持盈慢慢伸手抓緊了韁繩,目光悵然,深藏黯然,最終輕輕嗬出一口氣:“如此,算是兩清了。”

雲舊雨無聲地笑了笑:“我會帶言筠小姐回昀城,此生再不回連昌,萬望公主日後珍重。”

持盈麵上也是笑著的,可眼神裏卻透著經年的清寒,猶如冰雪,清澈卻尖銳,她一眼掃過雲舊雨,輕笑道:“我自是會活得好好的,才不會叫西辭失望。”

說罷她甩了韁繩,馬蹄一抬,卷了塵埃往遠處奔去。

雲舊雨立在其後,黑衣蕭冷,目色清沉,他回首觀望門庭冷落的顧府,袖口清寒,一眼望斷,終不再見來時路。

持盈當真言出必行,對顧家沒有半分手軟。

翌日早朝之時,她便帶了書竹闖進宣政殿,將夏臨的人頭以及顧夏來往書信甩在了鬱淺麵前。

鬱淺當時的神色雖則陰沉,卻未責她一句,隻在看過書信之後,命持盈退下,召朝華與沐空覲見。

持盈跨出殿門之時,正與朝華擦肩而過,兩人神色如常,恍若未見。

那一日下午,鬱淺便下了將顧家抄家滅門的旨意,謀反不是小罪名,正如持盈說的那樣,給顧家一個痛快,讓它永世不得翻身。

然而書竹在回報她這一消息之時,持盈正坐於覓雲院內剪著桃枝,日光落在身上,卻無甚暖意,甚至仿佛還帶著初春時芸池夜裏的涼意,蒼白而憔悴的容色之上,流瀉出寒意的明眸慢慢垂下,手並握成拳,隱約青白而抖動。

手上的桃枝“哢嚓”一聲折斷,像是折在了她心裏。

書竹低順著眉眼:“公主可要去觀刑?”

持盈恍然如醒,慢慢將斷枝抓在手中,隻道:“不去了,你去替我瞧著,回來如實稟告便是。”

書竹輕應“是”,而後卻是略退了一步,複又清聲道:“王爺。”

持盈聞言回首,正見蘇杭一身落落白衣,自院門而入。

蘇杭自幼習武、耳聰目明,自然聽得書竹這一聲言語,不由抬首多看了他一眼,方才拱手與持盈道:“熹純公主。”

持盈斂了先前寥落神情,微微笑道:“王爺不必行這些虛禮,若有事,不妨隨持盈入內相談。”

“不必。”蘇杭語氣淡淡,“屋裏汙穢,不如外頭幹淨。”

持盈略怔,隨即明白過來,依舊含笑道:“悉隨尊便。”

書竹無聲行了一禮,而後退到了屋裏,隻靜靜立在門內,目不轉睛地看著持盈所在之處。

蘇杭抬眼看著書竹,與持盈道:“這孩子很是眼熟。”

持盈不動聲色地一笑:“王爺知己遍天下,見多識廣,遇見一二人容貌相似亦是平常。”

蘇杭眉尖略緊,似是想了起來,搖頭道:“空有其表,無甚氣韻。”

持盈淡笑:“王爺不同常人、誌向高遠,自非持盈一介目光短淺女子所能及。”

書竹若有西辭那般清高通透,卻也不是好事,聰明反被聰明誤,不如平平常常過日子。

“嗬。”蘇杭笑聲裏帶著不屑,“在下正要與熹純公主辭行。”

持盈驀然一驚:“王爺要走?”

蘇杭拂了拂潔白的衣袖,目光清冷而長遠,隻望向南方,道:“我對蘇家的責任已經盡到,也再無什麼可做了,如今進宮,不過是向公主討份人情罷了。”

蘇杭曾在芸池言明不願欠人人情,而今卻說要向她討這一份人情,持盈心底約莫知道他想要求的是什麼,顧家敗落,持盈下一個要報複的對象便是鬱行之無疑。

“七哥值得王爺這般求情麼?”持盈迎風而立,一雙清眸靜似霜雪,明澈如流水,正望著蘇杭。她此刻隻想起西辭與那人從小一並長大,到最後卻是爭得你死我活,一瞬心頭滋味複雜難言。

蘇杭卻是毫無回避之意,從容回視,隻道:“行之並非公主想像中那般不堪。”

持盈別身垂眸:“七哥心思明慧、長袖善舞,自是有他的長處,然則持盈是一自私之人,西辭去後,縱是七哥他有曠世卓才,在持盈心中,亦是一文不值。”

蘇杭凝視著持盈,良久方才輕道:“我自幼師從昀城,潛心向佛,從無還俗之念,父王皇上皆有怒責,若非行之擔著,蘇杭絕無今日。”

手上桃枝喑啞,持盈素手一握,隻道:“我自有恨他的緣由,王爺自也有保他的緣由,彼此所求不同,王爺又何必強要持盈改變對七哥的印象呢?”

“若非西辭叛他在先,行之不會將事做絕。”蘇杭一針見血,然而這事實卻叫持盈斷然無法認同。

“這一點,持盈無法苟同。”持盈長身而立,眸光冷凝,那情緒卻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惆悵,紅唇上未褪的嫣紅都已被她生生咬成了慘白,“當年顧夫人病危之時,便是七哥動的手腳,若非如此,西辭怎會心有恨意?”

“行之才長西辭幾歲,顧夫人辭世那年,他不過八歲。”蘇杭如是答道。

“他才八歲,這不能成為他無辜的借口。”持盈針鋒相對,“這宮裏哪個人不是小小年紀便是人精?八歲便有如此陰狠心腸,更遑論當日王爺為西辭診治,他竟以西辭性命相挾迫我回宮,而後又誘使言筠裝瘋逼西辭作畫,若是一人連親情、愛情、友情都能利用得這般淋漓盡致,怎能不叫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