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傾天下(1 / 3)

朝華言出必行,自荷花節三日之後,他便親自捧了金盒送到覓雲院。

因當日之事,持盈本不欲見他,但朝華婉拒了幼藍的接手,堅持要將金盒親手遞交與持盈,持盈方才斂衣打簾而出。

朝華容色有些倦怠,目中清光卻是依舊熠熠,手上托著金盒,穩穩放於持盈麵前的木桌上。

持盈因著當日太子齊桓一事,心下自是明白那金盒裏放的是何物,她定定瞧了那金盒一眼,眉頭深攢,掩袖罷手,動也不動。

朝華支手於桌,低首看著持盈,笑道:“九公主若是不敢打開,朝華便替九公主送去顧府如何?”

持盈平複下心神,眉眼一抬,瀲灩的眼裏深黑如墨,然而語氣卻是淡淡道:“不敢勞煩世子。”

她深抒一口氣,雙手覆在金盒之上,慢慢打開那盒子,她幾乎是第一眼就看到盒中安然合目的夏臨的人頭,眼睛閉著,神色安寧,唇角似乎還帶著笑,膚色慘白得令人發怵,然而持盈隻強壓下心底的不適,再度合上了金盒,背脊挺直,最後冷凝出一個極淡的笑容:“多謝世子。”

朝華麵容極為清倦,隱約透出些憔悴,聽得此言,隻微微笑道:“九公主客氣了。”

持盈念及前日芸池之事,此刻對著朝華,不由略略有些尷尬,然而裝著夏臨人頭的盒子此刻托在手中,雖沉卻叫她直覺心中暢快淋漓,自鬱淺登基之後,顧珂的那些門生皆被鬱淺明升暗降著分散在各地,唯一身在重臣之位的夏臨如今也命喪和番,顧家此次當真是再無依靠了。

持盈抱起金盒,轉身徑直往門外而去。

朝華在她身後道:“九公主當真要顧家萬劫不複麼?”

持盈頓足,略一側首,露出素冷清白的麵頰,隻輕勾了唇角,笑道:“世子如若不確定持盈的心意,還會對夏臨痛下殺手麼?”

朝華卻是神色一正:“九公主如是按兵不動,顧家也不過如此,九公主這一旦去了,顧家滿門上下怕是一個都保不住。”

持盈冷聲一笑:“我要保顧家上下做什麼?當日他們是如何對西辭的,我永不會忘記,如今西辭既已不在,那顧家就去替他陪葬吧。”

朝華靜默不語,持盈回首輕道:“世子如今想勸解持盈難道不覺得太遲了?”

天青色大氅襯出朝華清朗的笑,他立在持盈身後,隻清聲道:“在下隻是不想九公主日後後悔罷了。”他從袖裏摸出一遝信箋,遞過去,“還有這個,是慕涵從夜吟那裏搜來的,你一並拿去吧。”

持盈伸手接過,容上神情淡淡不變,隻垂下眼簾,低垂的眉睫在容上映出密密陰影:“多謝。”

說罷她斂裙轉身,踏出門檻往宮門方向而去。

自鬱淺登基後,持盈在宮中的地位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從無人問津一下子變得炙手可熱起來,是以她要出宮,禦林軍本就念著西辭一事生怕她行以報複,更是不敢阻攔,便放她去了。

持盈這次隻一人駕馬而去,一到顧府便勒了韁繩跳下馬去。

顧府門庭冷落,隻有兩隻石獅守在門前,長長巷道之上,人影稀落。

持盈一手抱著金盒,一路往裏走,廊上正逢白芷與侍女坐於廊下繡花,白芷始終是最合長輩心意的那種女子,懂得如何逢迎,又能恰時表現得安順乖巧,閑來也不會惹過多的麻煩,至多與婦人繡繡花、嚼嚼舌根打發時間。

白芷見持盈入內,驚得一瞬間立了起來,結結巴巴道:“九……熹純公主。”她身後的侍女也急急起身見禮。

持盈頓足,麵容沉寂,笑意清淡,垂落的袖管裏攏起了一地落寞,隻道:“顧府裏的規矩越發淡了,連貼身侍女都有服侍的人了。”

白芷抿緊了唇,福身道:“妾身拜見熹純公主,願公主萬安。”

西辭死後,顧珂念著白芷對西辭也照料了一番時間,便讓顧府上下以側室身份相待,是以持盈一語戳破,白芷再如何卑順,心底也多少有著怨氣。

“妾身”二字亦正戳持盈痛處,她最厭白芷的原因便是白芷頂著那個她想了多年的頭銜,即便那隻是個名義上的側室。

持盈也不欲與她多言,隻寒聲道:“顧相身在何處?”

白芷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金盒之上,如驚弓之鳥一般顫顫道:“在書房。”她仔細瞧著持盈的臉色,又低低道,“少爺從前的書房裏。”

持盈手指微微一緊,冷眼看向白芷,隻道:“你帶我去。”

白芷咬了咬唇:“是。”

到了書房門前,持盈便命白芷於門前守著,獨自一人入內。

持盈踏進書房的時候,顧珂正在臨摹,他麵前正平鋪著一幅芸池之畫,細筆勾勒,湖水濃重的潑墨,假山嶙峋、樹木蔥鬱的描邊,深淺墨色,躍然紙上。

如此筆鋒,持盈一眼即認了出來,隻慢慢道:“顧相大人。”

顧珂此時方抬首,目光在她手上金盒上落著,拂下袖管靜道:“微臣見過熹純公主。”

“虛禮就不必了。”持盈行至桌前,支手看那畫,“這畫是西辭的?”

“是。”顧珂慢條斯理地答道,“他藏在書房的暗閣裏,前些日子適才翻出來。”

持盈將金盒放在桌角,伸手慢慢撫過那畫,墨色不新,顯是畫了有上一長段日子了。

畫邊還題著兩句詩,詩下落款正是西辭之名,可落款之下卻少了西辭慣用的數字標記。那兩句詩西辭用的是秀麗清奇的一手小楷,持盈自是極為熟悉。

“長記芸湖上,欹枕半生煙雨,杳杳沒孤鴻。”輕聲念出,持盈心裏不由緊緊一收。

西辭,你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持盈捧著這一卷畫,無言以對。也許正對於西辭來說,報母之仇、清君之側,遠比他個人私情重要太多,所以他始終不願以病弱之身拖累持盈,寧可將她托付給朝華。

“公主前來,可還有事?”顧珂靜靜立於她對麵,見她沉吟,便發言打斷。

持盈如夢初醒,眼裏的清寂還未退去,她抬首看向顧珂,隻道:“顧相大人,持盈始終有一言想問。”

顧珂眼神沉沉,緩緩道:“公主請說。”

“為何要逼西辭常年服毒?”持盈一雙清靜似琉璃的瞳孔帶著碧色流光,定定看著顧珂,隻從裏頭泛出冰冷來。

“先帝忌憚顧家,西辭風頭太勁,對謝家的多年綢繆而言終不是好事。”顧珂如是輕答,“這些道理,想必公主也想得明白。”

“如此。”持盈壓下心頭悲涼,容上微微一笑,“那持盈便可安心了。”

她一抬手,揭開金盒的盒蓋,往前一推,隻道:“這一份厚禮,隻當持盈替西辭報答顧相大人這多年來的悉心照料吧。”

夏臨蒼白失血的人頭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被持盈推到了顧珂的麵前,映出他眼裏的一片濃黑如墨。

持盈忍著心頭的不適,向著顧珂嫣然笑道:“顧相對這薄禮可還滿意?”

顧珂抬首,正見她笑意薄涼,深黑裏尚帶碧色的眼睛裏盡是寒意,沉默半晌,他才長抒一口氣:“公主待要如何?”

持盈斂起笑意,眉睫一抬,冷笑道:“不如何,當初顧家是怎麼一年一年逼死西辭的,我便要怎麼一分一分地還回來,不過我沒有那麼多時間耗著,隻想給顧相一個痛快。”

“嗒”一聲輕響,持盈目光一掃,正見白芷滿目驚恐地立在門前,扶著門沿的手也在微微顫著。

顧珂頭也未回,隻深深長歎:“西辭去後,我便知有此一日,求情的話我也不會說,公主請自便吧,微臣願意辭官離開連昌。”

持盈冷笑連連,眉梢眼角皆是冷意:“顧相未免想得抬簡單了些,持盈所求,可全不僅僅是辭官二字,西辭的命,也不是區區一個官位就抵得了的。”

她再度翻手將金盒掃翻於地,夏臨的人頭骨碌碌滾落在地,驚得門前的白芷倒吸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