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知足”與“不足”(2)(3 / 3)

村裏人知道她每月都有彙款單,有人想跟她臨時借錢。帶子橫擋著“不行”,我們家人都分毫不動用,更不能外借。帶子很有趣地比喻,老年人手中那點錢,就像老貓抓住個小耗子似的,舍不得馬上吃,扒拉著看著,玩來玩去,耗子一動,老貓就急,用爪子捂住。想借錢的人,隻好卻步。

除夕,我們勸她穿上毛衣,她舍不得,怕弄髒了。不容分說,帶子從櫃裏拿出來,還翻出件新的襯衫,我們連拉帶扯地給她換上了,拿鏡子照,誇她像城裏的老太太,漂亮幹淨還時尚。而她更知足地說:“城裏老太太,也不一定能穿上這麼好的毛衣。”

轉過頭,她對重孫子示意,太奶穿毛衣了,你們看看,別往我身上撲。剛會走的孩子,隻知湊熱鬧,像個小泥鰍似的,越發往她懷裏鑽。

除夕吃一年一頓的大餐,油水足,她很小心,怕菜沾衣服。年初一,有來拜年的,毛衣又穿了一天,晚上就收起來了。那時農村買件厚秋衣,還要憑公社發下的票,到農村指定的供銷社買。帶子分到一張票,花兩元多錢買了件厚秋衣,春節時也拿出來穿了。

每年春節,她都穿幾天這件毛衣,十多年後,這件毛衣還是嶄新的。

過初五,我得提前返校備課。臨行前,趁屋裏就我倆,姥姥悄悄地塞給我個小紙包,小聲說“收好了”。還沒等我問,她又補充:“是你每月寄給我的錢。”

她怕我不收,接著解釋:“我有零花錢。你呀沒媽,沒人幫你,自己攢點,日後用得上。”說心裏話,剛畢業,眼前的事情都應付不了,哪想得那麼遠。

她讓我把小紙包收起來,又叮囑:“以後你還按月寄,我還按月給你攢著。”

聽了她這話,我不解其意,愣了一下,她幹脆直說:

“你不要問為啥費這個事,想想就明白了。”

我半答應著半思索著,收起小包時恍然明白,她因處在複雜的家庭關係中,想讓人知道我對她也盡贍養義務了。

我便對她說,放假前集中郵一次,免得你總去鎮上郵局取款,她又堅定表示“不好”:“我每收到彙款單,就像抽簽中獎似的高興;一到月中就盼鄉郵遞員小馬過來送彙款單,然後去鎮上郵局,真拿到錢,甭提多高興了。”

看來,收彙款單和取款,倒是使她快樂的“遊戲”。“遊戲”了兩年,在她手上過的永遠都是一張十元的人民幣,轉來轉去,它為我無聲地完成感恩的使命,又給她送來神秘的“快活”。

雖說她為我著想,可我心理上過意不去,覺得沒必要這樣做。是帶子現在支撐這個家,照料著她,我才能安心地把書念到頭,並在外地工作。

所以,她悄悄地把錢給我,我又悄悄地轉給帶子。“文革”中遭停薪後我女兒出生,我已力不從心,也就不玩這“捉迷藏”了。後來我跟她說了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她一點都沒有表示異議。

5

姥姥喜歡吃小鯽魚。記得小時候在鄉下,每到春秋,門前馬路上常有挑夫叫賣鯽魚,魚不大,多一拃長。每聽到挑夫的吆喝聲,我都好奇地跑去看熱鬧,姥姥也必買。

小魚擠在桶裏,撈到秤盤上,就又蹦又跳的,水點四濺,好玩極了,憑空給我們添了幾分快活。交易很隨便,用錢買,用雞蛋和米換都可以,個人從河裏撈的,自己做主,希望快點出手。

買回來的小鯽魚,放到大盆裏加足了水,魚兒得水,如孩兒找到娘般快活。我們從中挑出最精神的放入水缸中養起來,能活一年多。小貓的鼻子對腥味特別靈,圍著盆叫個不停,總要給它一條“享受”才能罷休。

姥姥做鯽魚是用鹽鹵,然後煎,能放幾天不壞。吃剩下的放在小筐裏,掛到四麵不著邊的棚頂窗鉤下,這之後,與其說姥姥喜歡吃,不如說我們才是真正的饞貓。

“文革”初,姥姥來學校,我們已停課,我有很充足的時間照看她。首先想到的是給她做鯽魚,跑市內,一連走了多家鋪子,都沒有活鯽魚,我很納悶,省城這偌大市場,怎麼能買不到鯽魚呢!我挨個鋪子尋,都有海魚幹和帶魚,走遍了農貿市場,還不見鯽魚。

幸好有個老板娘提醒我:這些店鋪根本不賣活魚,再說這也不是賣鯽魚的季節,你去鬆花江邊碰運氣也許能買到。然後她指著斜對個的鋪子,那家有剛殺的大馬哈魚,比鯽魚好吃,又鮮又肥還沒小刺,是咱們黑龍江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