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暑期,我有幸遊紹興魯迅先生的“百草園”,它與我童少年時期的“百菜園”比,真的很遜色。如今的“百草園”已成了單調乏味的“三味書屋”,並且沒了書、經、史的三種味道。她的“百菜園”雖無傳說故事,卻是我魂牽夢繞的伊甸園,幾回回夢在園中,尋找童年的“生命果”,醒來一天都舒暢。可世紀初我回故裏尋夢,老屋拆了,“百菜園”荒蕪,天正下著小雨,而我的心和眼流下的“雨”,遠比天雨更急更酸更痛。
她不僅是植物的園丁,還是動物的“園丁”。如果趕上今日,她肯定是個養殖專業戶。“轉崗”之後她幾乎是規模化養殖。院裏的雞鴨鵝成群,老母豬帶著十來個崽,還有我和帶子喜歡的兔子和小羊,先是老牛,後換成老馬,貓和狗早就是家庭成員了。
院裏生機勃勃,動物的叫聲此起彼伏,很像“合唱團”。打理這些動物,她非常精心。
“你對它們不精心,它們就不填乎你。”她說的“填乎”就是回報的意思。院裏動物多認識家人。你在院中出現,鵝邁著紳士的四方步,鴨子一跩一跩的,都向你頻頻點頭。老母豬搖搖擺擺地朝你哼哼,看家狗前鑽後跳,兩隻前腿撲到地上向你禮拜,小貓蹭著你的腿,喵喵地獻媚。這種情形下,你真有種滿院都是朋友的快樂。她在院中出現,就像子孫奶奶似的被它們包圍著,尤其到了進食的點上,簡直無法脫身。
對貓和狗,像對孩子似的喂養,她說:
“貓和狗是家的保護神。貓是小神,保護家中食物不被小老鼠吃了。狗是大神,守衛家的大門不進盜賊。”還說,“供的門神爺和灶王爺,都是‘心神’,讓你心情快樂。貓和狗不用供它,它們時時都是‘行神’,真正為你做事。”
看來萬物在她眼裏都有靈性,還與她相通。果真都很“填乎”她,禽蛋挎到市場上換回油鹽之類生活用品,有時在貨郎那兒交換針頭線腦,從挑擔小販那兒換鮮魚,到村頭小店換燒餅麻花。
真正能增收的是老母豬,一年生兩窩崽,還供不應求。母豬生崽時,她日夜守護在圈旁,生怕剛出生的小崽被壓著。
生活條件好轉時,自己也養“年豬”。年前宰了,留足自家過年用的,大部分賣掉,知情人早早來訂貨,跟她當年知道別人家年豬喂好料肉香一樣。記得有一年她的年豬重五百多斤,像牛犢似的,宰後抬到鍋台上用開水煺毛,意外地把灶台壓塌了,一時在村裏傳為佳話。說肥膘比大豆腐塊厚,熬了幾十斤豬油,油再也不像當年那麼金貴了。
養動物,最怕遇上疫情,可多少年來,她的豬和雞都安然無恙。隻要聽到疫情傳言,她便開始喂鹽水,同時在院中到處撒鹽粒,之後在食物裏加藥,喂飽了就關起來;萬一發現有打蔫的,就立即放血灌藥隔離,過兩天準恢複正常。除此,她事先也很注意給禽畜防疫。
10
那些年,我和帶子早春就開始挖野菜,既為給人消災,也為給禽畜防疫。
野菜和野草一樣,是報春的植物,而且野菜比野草生長得還快,陰麵牆根的雪還沒全融化,陽麵牆根的蒲公英就鑽出幾片小葉。田野上一陣春風,一陣熱浪,“遠看一片青,近看無影蹤,隻要貓腰尋,菜芽縫中生”。苦巴菜、婆婆丁、薺菜、車軲轆菜、野芹菜和鴨食菜等,都爭先恐後鑽出土縫。尤其是生長在溝邊、地頭、小樹林朝陽麵和墳地的野菜,秋翻地和春播時,很難碰著它們的根和落下的種子,嚴冬就睡在枯草和雪被下,耐寒的根和種子,稍有暖意便破土而出,長勢旺盛。
我留有極快活的挖野菜記憶。憋了一冬天,像小鳥出籠子一樣,提籃飛到野外,沐浴著春光,暖風拂麵,碰上幾個小夥伴,邊挖邊玩,偶見小野花就掐下來夾在耳丫上,直到筐滿袋滿,才想起回家。
到家聽她誇幾句,就完全忘了流汗的辛苦和瞥見“狼三”的恐懼。
野菜芽,我們多是生吃。野菜放葉後,她怕我們吃煩了,就焯熟。還炸個雞蛋醬做誘餌,準能一掃而光,偶爾也做玉米菜團子,我們吃得更來勁了。
野菜吃多了,總有倒胃口的時候,我們便發牢騷,表現出不願吃的情緒。她不等到“夜話”的點,就接我們的話茬說:
“冬儲菜隻剩下土豆,秋天曬的幹菜也用光了,這苦春時節,陽氣往上升,人的火氣旺,不吃新鮮蔬菜,人會生病的。”
小孩子隻憑直覺表示好惡,哪想這麼多。她又接著給我們講“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