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支撐日子的“天”(4)(1 / 3)

“苦口良藥利於病。野菜是鮮中藥。這是藥店郎中說的,不能不信。”因為我們不愛吃時的理由總是說“野菜苦味太重”,她就用“野菜去火”的“科學”說服我們。她甚至還衝我們說:

“過荒年時,吃糠咽菜,以菜代糧,那菜就是野菜。野菜救過人的命,不被餓死;野菜也治過人的病,少吃藥。等園子裏家菜下來,野菜長老了,連牲口都不吃了,你們想吃也咽不下去。”

看來過賤年吃野菜,如果沒落下什麼病,還真是歪打正著了。現在生活好了,人們倒更想吃這“苦口良藥”了。

她推而廣之,給家禽和牲畜也吃野菜。動物的疫情多發在春季,而早春時節,她就地取“藥”,給家禽牲畜開始喂“苦菜”,這苦菜很雜,人不喜歡吃的各種野菜,包括菜根,通通混在一起,剁碎了,拌在食料裏,隔三岔五就喂一次。這一計,一直堅持。她胸有成竹地說:“動物同人一樣,春火旺,就愛生病。早春野菜,生命力強,敗火消毒作用就大。”

人和動物食野菜,好處很多,而且不花一分錢,這是一種智慧的節儉,是人生用不完的美筵,我們慢慢地接受了“苦”中之“樂”。如今城裏人,把人工種植的野菜當寶了,其實那是贗品野菜,因為上了化肥。

院裏的各種垃圾,在她眼中全是寶,我們一時難以接受,她卻認為“在別人眼中沒用的,不等於在你手中無用。”她甚至直白得令人難以入耳地說:

“你覺得自己很幹淨,其實人人都在吃垃圾活著,隻是垃圾變了‘魔術’,你眼睛看不見罷了。”

她的這番話,是被我們激出來的,或者說是氣出來的。一次,我們掃院子,掃得很認真,從房門掃到大門外,把掃的垃圾推到院外的壕溝裏,其實那就是自家的漚糞坑,同時把她攢在牆角的馬掌釘、鐵皮、鞋釘和豬毛等破爛,也推到溝裏埋上了。為此,她同我們急了,我們隻好拾回來,是被迫的,並沒有懂她被激出來的那番話。

直到我們長大,學了點知識,明白物質不滅和循環變化的規律,才覺得她說得雖難聽,實有一定道理。我們掃院子,隻想到幹淨,她掃院子,是搜集院中的“寶物”。如同果戈裏《死魂靈》中的吝嗇地主潑留希金一樣攢垃圾,不同的是她攢的廢物,果真被收破爛的買去了,還說廢銅爛鐵回爐,豬毛是作火藥的原料。

她掃院子,總是把黃菜葉、菜根和扒下的蔥蒜皮,推到牆角,讓豬拱雞刨,自由覓食,最後把殘渣掃入糞坑中。院中的動物糞便、草屑和小土坷垃才能直接入發酵坑,至於從禽舍畜圈掏出的“垃圾”,更是難得的寶物了。

有時同她一塊走到莊稼地頭,讓我們看莊稼長勢,明顯地看到地裏有幾趟莊稼又高又壯,顏色深綠,她說這是往地裏送肥時的糞堆底子。若是土地的肥追足了,都會像糞底子那兒的莊稼一樣,能不豐收嗎!看著莊稼長勢,她又很興奮地講她的“土科學”:

“禽畜加料能長壯,莊稼上足了肥有好收成。人吃了地上跑的土裏長的,一部分變成了生命,生命不需要的排泄出來,又回到土地裏,在土裏變了‘魔術’,又回到莊稼上,你說人不是‘間接’地吃了‘肥料’嗎!”

她知道這個簡單的道理,什麼都能派上用場。淘米水拌飼料,有時發酵洗頭,最後入發酵坑。洗菜水澄清,清的入泔水缸,濁的灌菜壟。她說過日子人家,廢水都不夠用。節約用水對她隻能是句空話。

她連燒柴的灰也視為“農藥”,除了墊畜圈,栽土豆時,要灑灰,這樣就不生專嗑土豆的慈蟲。小麻雀的糞便,在她眼裏也是良藥。春秋氣候幹燥,我們的手腳常被風吹裂口子,她便讓我們去院裏撿麻雀糞,用溫水泡軟攪成糊,抹在裂口處,沒幾天就愈合了。至今我也不解其“科學”道理,她也隻能告訴我們,別人這麼做效果很好。

智慧的節儉,就像增加分數值一樣。縮小分母,能增加分數值,可這隻能是“守”業的節儉;增大分子,也同樣增加分數值,這卻是“創”業節儉。這兩種增值的方法,是兩種思維,她雖然理性上不懂,但在實際生活中,都不自覺地用上了。可惜生活局限了她,隻能在那些小事上節儉,但那種清貧又淡泊的節儉智慧,已成了她自開的“造幣廠”,足以使她在貧困線上成為“致富”戶,活得習慣而享受,並很有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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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於社會底層,又沒文化,但不苟時俗,不喜娛樂。這烙印幾乎刺入我們的骨髓,影響我們一生。

她家那帶,名為“南荒”,實為“南大倉”。闖“關東”的人,有如當年美國開發西部的移民,血液中流淌著“闖”的衝動和勇氣,其中一些人能腳踏實地,用勤奮和智慧實現移民的“發家夢”,也有人不費大氣力,就過上溫飽的日子,然後躺在“溫床”上,坐吃山空,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人性在誘惑中不斷地蛻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