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考慮兩個姐姐在同村,相互照應,心裏也踏實。她思來想去,終於拿定了主意:
“不能求全,讓事事都隨自己心願。你善待別人,公平的老天,也會善待你的。”
姥姥在二姐家曾幾次與這人打過照麵,印象是人很麵善,將來不會挨欺負。可說眾裏尋他,近在咫尺。當時提親的還有鄰村兩家,雖說男方都是頭婚,家境也不錯,但上有公婆,下有小姑小叔,敬老撫小,一大家子人,關係複雜,負擔重,豈不更難應付。在比較中她加速了自己的選擇,遠比兩個姐姐還果斷,作出了“非他不嫁”的決定。
婚事辦得簡單而迅速,從此她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責任和擔當,丈夫兄長般對待她,心情格外放鬆。她不擔心做不好飯帶不好孩子,過門前,就在哥姐家“實習”了多年,現在是努力做得更好些。姐姐鼓勵她,哪個女人都沒專門學過做飯帶孩子,從小看著別人做,熏就熏會了,再說小妹聰明勤快,又善琢磨,不愁管不好家。
自己也說不清從哪天開始,突然開竅了似的,適應了家庭主婦的角色。本是個大孩子頭,有時還領著七歲的“女兒”,拿著剛縫好的布口袋拋來拋去,在院子裏比賽跳圈跳格玩,了解她們關係的瞥見了,都啼笑皆非。反過身她又是家庭主婦,名副其實的稱職,擔水、做飯、洗涮和縫補。上蒼賜給女人天生的本性,她超前發揮出來了,也許是生活提前給了她機會,也許是難得的舒心自然打開了天性的閘門,丈夫很快放手放心,把家務瑣事全權交給了她。兩個姐夫常擔心地跟這個連襟開玩笑:
“誰都打小時過來的,你可別欺負小姨子呀!”而她丈夫滿足又誇獎地回他們:
“我現在都聽她指揮了,還哪有欺負人的本事?”
她過日子的心氣很足,同丈夫商量,院子裏要添活物:
“院子裏有活物,才有生氣,才是真正過日子人家,家像家,日子像日子。”
小小的家庭少婦,放出過日子的大話,而且說到做到。不到一年,豬狗雞鴨滿院跑,連抓耗子的小貓也悠然地趴在窗台前曬太陽,成了“女兒”的玩伴。
按世俗說法:到你家相三相,相相鍋台,相相炕,再相屋裏院裏光不光。
她原本生活很邋遢,這回她大掃除,把屋裏屋外收拾得整齊幹淨,連丈夫都奇怪她長瘋了。
確切地說,她還是個黃嘴丫子沒蛻淨的“女主人”,在世俗人的眼裏,這是很不幸的人生經曆,因為她超負荷地擔起了家庭主婦的重擔,又超前做了母親,完全失去了少女的無憂無慮的生活。
但她遠嫁到南荒平原,像進城看大世界的孩子,實現了夢想。在這新天地裏,有了紮根的家,有了丈夫的關愛,不再像蒲公英的花絮飄舞,不再像野草在風中搖晃。一個從小在苦水中泡過的人,生活那怕光顧她一小點,都十倍地滿足,從沒有過高的奢望。
這旦夕之福,令她滿足又珍惜。她每給我們講這段生活,情緒都很亢奮,嘴角上掛著笑容。
了解她生命曆程的人,才知道這段“扭曲”天性的生活,竟是她一生中很難得的美妙時光。可見命運是如何地捉弄她,而她卻又是如何不屈地成為巾幗強者。
4
一晃十多年,日子過得舒心,家庭和睦,人丁興旺。前妻的女兒,長成了大姑娘,靠親友相助,嫁到鎮上一戶殷實人家,實現了她一心想進城的夢。後麵的四個弟弟妹妹若長大成人,父母還要挑擔長征很多年。
就在這年春天,來了飛災橫禍,家中的頂梁柱丈夫遽然長逝。那天太陽還沒出來,他扛著鋤頭去鏟地,走出村東頭,遇上下地鋤草的村裏熟人,邊走邊聊,猝不及防,突然跌倒在路邊壕溝裏,昏厥過去,不省人事,偶爾睜眼,說不出一個字,幾天後完全失去知覺。大夫認為是嚴重的腦溢血。年僅三十六歲,就撒手人寰了。姥姥說丈夫最後一直睜著眼,不肯瞑目,是放不下她們娘五個。
“天塌了!我家的天塌了!我怎麼能撐起來呀!”
她痛心泣血,為逝者泣,為生者痛。她呼天喊地,蒼蒼的天不應,茫茫的地不靈,這個家還能鳳凰涅槃嗎!
人都是福至心靈,禍至神昧,她麵對這迅雷不及掩耳的災難,精神恍惚,說自己的腦子像鍋粥,混沌得不知東南西北,隻有一個念頭,跟丈夫“一塊走”。兩個姐姐聽到這話懸心吊膽,晝夜守在她身旁,怕她做出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