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支撐日子的“天”(2)(1 / 3)

百結愁腸無晝夜,昏天黑地,她昏昏然不知所措。但麵對眼前嗷嗷待哺的嬰兒,再看看圍在身邊三個大點的兒女,都蔫蔫地不說話,眼巴巴地望著自己,這無法割舍的血肉之情,讓她的心疼得碎了。

回想當年自己失去父母時,就如同眼前這剛失去父親的孩子一樣,年齡幾乎相近。當年十六歲的大姐,能毅然撐起腰杆,帶著三個弟弟妹妹活下來;而今自己是二十八歲的成年人,難道不能把孩子拉扯大?!

她沉浸在極度悲哀中不能自拔,但殘酷的現實逼她必須冷靜地麵對。姐姐哥哥誠心誠意地勸她改嫁,說服她狠狠心把後麵兩個小的孩子送人。人掙紮在生命線上的年代,有哪個單身男人能大度接納五口入門!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經濟獨立的母親帶著一個孩子再嫁,都困難重重。退一萬步說,也難找到單身的,否則,前一窩後一窩的孩子,得如何操心耗神,處理好相互關係。

她已有過做繼母的體驗,說對自己的孩子重重地打兩巴掌,孩子還像“家雞”一樣,圍著你“團團轉”;可人家的孩子,哪怕你輕輕地責備兩句,便會像“野雞”一樣“滿天飛”。她自己也有失去父母的體驗,說沒爹的孩子,沒了靠山,覺得比別人短一塊;沒媽的孩子,心理自卑,覺得自己沒家的溫暖,沒有安全感。過寄人籬下的日子,孩子憋得慌,大人也難舒暢。

在這同時,還有另一股陰風吹來。她丈夫本家的兄長放出風:如果她改嫁,隻能“淨身出戶”,“房子和土地都不能帶走”。蠻荒的東北農村,二十世紀初期,還存有族權的淫威幽靈。舊傳統寡婦改嫁難,拖兒攜女改嫁更難,而一無所有更是難上難。她十分清楚兄長放出這股陰風的原由,是當初分家時,丈夫的母親以老了同小兒子一起生活為名,為小兒子多爭得一點財產,引起了兄長不滿。其母過世後,兄長就蠢蠢欲動,這回借弟弟離世,又垂涎欲滴,找到了“報複”的借口。

麵對族權的無理威脅,她一點沒有後退,也放出風:“已找好了律師,等著對簿公堂。”其實她心裏明白,兄長是想借機分得母親遺下的幾畝地產。

這樣的糾葛絕不會影響她的抉擇。她瞻前顧後考慮的出發點,就是讓孩子活得少受委屈,自己吃多少苦都心甘情願,最後橫下一條心,作出決定:

“自己支撐日子的‘天’!”

這艱難的決定,首先是勇敢的擔當,更有自我犧牲的痛苦。難怪高爾基說,在涉及孩子的生存和生命安危時,母親的全部慈愛都將轉化為勇敢無畏。同世界各國女性比,中國女性多放棄個人情感,而選擇為孩子幸福成長鋪路。至今仍有單身母親在孩子長大成人之前絕不考慮重組家庭。這是中國女性柔與剛,母愛與勇敢的獨特品格。

她,像中國古代神話中的女媧一樣,準備折斷鼇足,支撐家的四極,再煉五色石去補家的“天”。

“現在自己有窩,能住;有地能種,就有飯吃;井中有水,去挑,娘幾個就能活命。”

出於人性的本能,她想得簡單而實際:活命。她想得樸素而尊嚴:獨立。

唯一的期望,就是把孩子拉扯大。

她對苦口婆心勸嫁的姐姐哥哥說:

“苦,我能咽。累,我能吃。過日子的這片天,我能撐。隻求老天,別讓我身子骨出毛病。”

這是一個年輕少婦,在家這片天的危機時刻,用滿腔沸騰的熱血,發出的吼聲!是對天地和親人承諾的獨立宣言。

她用常人想不到的錚錚鐵骨做脊梁,支撐起將倒塌的“天”,完全不取決於力氣和能力的大小,真真是因為愛孩子。愛,彌補了力氣的不足;愛,激發她自己也估量不到的潛能;愛,使她勇敢無畏,頂天立地。

她的姐姐哥哥,也不得不確信,當年那個倔強的小妹,如今得刮目相看了,事遷情隨,親人隻有竭力相助。

5

三間茅草屋,就是她說的“窩”,十來畝田地,就是母子五人活命的“糧倉”。老天從不會把餡餅掉在碗裏,飯到碗中,就要去耕耘,這是唯一的生命線。

她體格不健壯,個子不高,但血統裏有種積極向上的動力,沒有惰性的基因。怠惰在她生活中從沒有落戶的縫隙;而從小生活在窘境中的磨煉,已養成了她的勤勞習性;不幸的命運激發她迅速地轉變生存角色,做個稱職的“耕夫”;從此“雙肩挑”,做母親,還做“父親”。

當年她以編筐簍的勤為生,如今以耕耘土地的勤為生。丈夫在時,除拔草間苗,別的莊稼活沒幹過,現在要從播種開始,到鋤割收藏,樣樣活自己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