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夢成真了。托的這個親戚是熱心辦事的人,他瞄上了築路工,認為這裏幹活的全是下層人,牽掛少,整年在外漂泊,能吃苦的才能堅持下來。果真從中找到一個小夥,家住附近小鎮上,早年失去母親,父親獨自把他拉扯大,念兩年書就外出謀生了,父親也不在了。真是沙漠上“獨枝”,如願地填滿了她們要求的“表格”。
祖孫倆進城相親。看人長得墩實,比帶子大兩歲,很少說話,帶子認為美中不足的是“太鏽”“太囿”,就是不爽快的意思。但他能欣然接受“三原則”:招贅、到農村和養老送終。
交往這一年,他每逢休假日,便往農村奔,“流浪漢”一旦有了家,如魚得水。每次來都給姥姥買斤蛋糕,表達孝心。到屋就幫著幹活,人勤快,也很討人喜歡。春節放假來過年,忙裏忙外不閑著,放下笤帚,就是掃帚,掃完屋裏又掃院子。帶子終於有了“助手”,把這個勤快人支使得團團轉。最初印象“鏽”哇,就慢慢淡化了,便認了這門親事,去城裏照了訂婚相。
帶子二十二歲那年春天,丈夫入贅了,他辭去了鐵路上的工作。與今日中國大地上農民工湧入城市,一心想變成城裏人觀念比,帶子招的“倒插門”還真是百裏挑一。尤其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後期,早已湧動著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熱浪,他倒流到農村還真很“應時”;但很多知青都有機會返城,而他這稀有金屬無怨無悔地紮根農村。如果“倒插門”在小鎮上有家有親人,這樁婚事對於她們,就得三思而後行,而且也難說他家能同意下鄉成家,可事情就是巧,天配良緣。
他不喜歡築路工作,認為多吃住在工棚,居無定所。人隻要不怕吃苦挨累,總能賺出糊口錢。這或許就是他甘願做“倒插門”的動因,而且聽起來也合情理。就衝這點,她們認為他是個很實在能吃苦的人。世俗觀點,都認為農村苦,很奇怪,他這個小鎮上的市民,難道是不了解農村艱苦,急於成家,還是有別的打算呢?他的行為讓我們既讚許又懷疑,為了解除顧慮,帶子采用了“法律”手段。
帶子很嚴肅地讓他寫下了“照辦‘三原則’到底的約法,違約則淨身出戶”,一式兩份。把老隊長請到家,當麵簽字畫押,老隊長作為證人和監督者,也在上麵簽名畫押。帶子很較勁地提醒他,“你現在反悔也不晚”,可他心甘情願,男子漢,說話算數,看樣子是鐵了心啦。
這之後,她們才放心地準備辦婚事。
姥姥那些天十分興奮,偷偷地跟我說,二十年前,在十字大街上撿了個“孫女”,千辛萬苦地帶大了。我上中學後就知道了帶子的身世,所以她才能這麼無顧忌地說。二十年後,在鐵路上,又撿了個“大孫子”,沒出一滴汗水,成了家中的大勞力。誰說天上不能掉餡餅!這不真的“天上掉餡餅嗎!”也許就是善有善報!人啊,得知足呀!
她傾盡全力,掏箱底,像送閨女出嫁,又像娶媳婦入門一樣,為兩個新人準備“妝奩”,從頭換到腳,帶子終於也有了棉皮鞋和大氅。“倒插門”看娘家這麼重視,很不好意思,總是說“別破費”啦。帶子又總是半開玩笑地敲邊鼓:別忘恩負義就是回報了。
7
姥姥獨自支撐日子的天,已經幾十年,不論多麼艱辛和疲憊,都咬緊牙關躬身前行。帶子漸漸長大,對她盡心盡力,而結婚後更是錦上添花,三人共擎日子的天,各司其職,各盡所能,有了這分擔,她很滿足,這分擔的交接轉換過程,既不能一蹴而就,又不能一帆風順。
贅婿是從小鎮的市井走出來的。在鐵道築路工地磨練了五六年,那種簡單而規律性的重複勞作,與農家院一年四季多變而瑣碎的活計沒法比。說建築工地天天是重複性勞動,而農家院的活一年才重複一次,各種農活應季應時,有些活環環相連。這對贅婿並不是輕鬆的事。他隻看過鐵路沿線旁的莊稼,卻從沒自己一招一式地種過莊稼,就像他頓頓吃米糧,卻對糧食如何從地裏生長出一樣陌生。所以“倒流”農村,就得適應生存環境需要。
很可喜的是,他決心學好莊稼活,而且手腳勤快。相比之下,他自認為築路活又苦又累,還整年漂泊,冬季檢修路軌,走在路上很枯燥,適合老年人幹。帶子像個“偉丈夫”,在莊稼地裏摸爬滾打十多年,做丈夫的“師傅”,綽綽有餘。帶子十多歲時,對家中雇的月工幹活,就挑三揀四。入農業互助組,對方嫌帶子是個“女半拉子”,村上幹部做工作,要求團結“互助”,對方才漬漬拗拗地接受了這個“女勞力”。可實踐證明,她扶犁、鏟地、收割,與男勞力總是完成相同量的活計,你鏟一壟割一壟,她一點不少,也沒被落下。相反她幹活還較真。割小麥時,她不時在鄰壟上拾起丟下的麥穗,大聲喊:“割幹淨點,到手的糧食白丟了!”不論在哪家幹活,她都像個監工頭一樣。日子久了,村裏的莊稼漢們都不敢小看這個“女漢子”,甚至懼怕她三分,同她一塊幹活不能馬虎,公認她“是把手”,確實練出一套“莊稼經”,完全不是剛上學時小孩子背的“莊稼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