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夙夜憂慮(7)(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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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從沒想到過成人也會出麻疹。帶子二十歲那年春夏之交,患上了麻疹。

她們去看鄉醫,說是傷風感冒,開了退燒藥,往常感冒吃兩天藥就見效,這回吃了三天,還加了藥量,可高燒不退,病情惡化,麵色有點發紫,覺得呼吸憋得慌。第四天頭上,帶子難受得在炕上直打滾,還腹瀉嘔吐,最後竟無精打采地不吃不喝了。

從沒見帶子這麼蔫,她心慌了,就溜到小北村去找巫婆,本無精神的帶子聽說後大怒,喊著“我要進城看病”,她馬上去求熟人套車進城。

醫生檢查後,發現口腔黏膜上有細小白點,身上偶見出血性皰疹,確診為麻疹。因為發病中用藥不當,抑製了疹子,才使病情加重,現已合並喉炎,而且肺部也有水泡音。大夫認為必須到傳染科住院治療,把疹子表出來,其它症狀就會緩解。

對病人來說,一個能幹的醫生,要比最愛自己的親人作用更大。帶子住進了醫院,姥姥看著打針吃藥。擔心這病傳染,就自己在那裏照顧。家裏的事全交給她二姐了。第二天帶子的疹子就大麵積出來了,熱度也開始下降,姥姥才鬆了口氣。帶子也有點精神了,又要吃又要喝。可她仍覺得奇怪,怎麼二十多歲還出麻疹呢?請教大夫,說這種病“傳染性極強”,患者周圍九成沒患的,都能被病毒感染上。她聽了以後十分緊張地問:“我也能得嗎?”大夫認為大人抵抗力強,而且這種病毒在太陽下20分鍾就會死亡。她又問:“那是不是我孫女的身體差得像小孩,才抵抗不了這病毒?”

大夫認為,抵抗力差那是當然的,這“當然的”給了她重重的一錘,敲響了警鍾,引起了她的反思。

出院時,按大夫囑咐,不能著涼受風。姥姥頭天回家備好帽子、被子和頭巾,還是她二姐的小兒子趕車接她們回家。

偏巧,這陣子我們中學利用休息日,實行勤工儉學,有兩周沒回家。這次回家進院門口時,見帶子坐在房門外的台階上,我以為她在幹什麼活。往常即便她幹活,也是迎麵走來,笑盈盈地拉著我的手,說這問那地往屋走。這次她坐那兒沒動,臉色蒼白,明顯消瘦了很多,大脖筋挺得很費勁,歪著頭朝我笑,又轉頭朝屋裏喊“回來了”,然後連連對我說“你可回來了”。

見帶子的麵容,驟然間我斷定她生了很重的病,還沒來得及問,姥姥從屋裏出來便急著說:“你看帶子,病成啥樣子了。這都好多了,讓她出來溜達,又坐著不動了,走路還打晃呢。”

我問了幾次,才知是出麻疹。

帶子伸出手,示意要我拉她一把,這個鐵漢從沒有過的求助動作令我吃驚,拉起來後她把胳膊放到我肩上,開始在院裏移動。我說你這小虎打盹了,她說差點沒“睡過去”。

北方的春末還很涼,不過陽光和煦,風兒習習,使人感到很愜意。帶子告訴我,如果不去鎮上看病,毒火歸心,我可能就見不著她了,這次是死裏逃生。帶子從來不嚇唬我,看到她那嚴肅勁,再感受這頭“小牛犢”竟自己站不起來的樣子,可見當時病得不輕。

沒走幾步,帶子感到累,我倆就坐在柴草垛的朝西南麵,晚霞的紅光裹著我們,帶子臉上像灑了金粉似的,眯著眼睛,斷斷續續地告訴我,生病期間發生的一切:

“這場病,把姥姥嚇壞了。我發高燒那幾天,她摸我的頭掉淚。不時用白酒擦我的身體散熱。加量吃退熱藥,也燒得像火炭似的。”

“姥姥每天給佛爺燒兩炷香,求佛爺保佑,嘴裏叨咕:我不能沒有她,就像她小時沒有我就不能活一樣,我也活不了。小時她靠我,我老了要靠她。發發慈悲吧。不然我用老命換她,我幹不了啥啦,我的帶子,幹啥像啥。發發善心,放了她吧!”

說她每次上香都涕淚交流,虔心默禱上蒼保佑帶子。“她以為我睡著了,其實我也在哭。”帶子跟我說時,又哭了,我們一起對著夕陽流淚。帶子自嘲:“命都撿回來了,還哭啥。”我們又化涕為笑。

“那些天,姥姥常跟家裏的小貓小狗說話,以前從沒有過。她沒時間也沒心思喂它們。它們餓得跟著她叫,你聽聽她說的話會笑的。”

“我孫女病了,吃不下飯,我也吃不下去飯,我以為你們也都不餓呢。你們去求求閻王爺,放了我孫女,我就給你們好吃的。”說完帶子自己忍不住撲哧地笑了,夕陽也同我們一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