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實現“念書夢”(1)(3 / 3)

這活,對於帶子,真是輕車熟路,每到她值日,爐火都燒得很旺,但那也隻能是望爐止冷。我們的手凍得紅腫,兩隻腳不停地磕碰,還有貓咬的刺痛感。

老師是本村的,他曾去鎮上念過兩年書。上課時,他領全班念《莊稼經》,不寫也不講解,要求我們上課跟著他念,然後背誦,書裏寫的,就是農村一年四季的事,我一知半解地明白,帶子和那些年齡大的全懂,而且背得又熟又快。有時還領我們念《百家姓》,同樣要背誦。老師每次提問我時,帶子都給我小聲吹風,嫌我背得慢。

放學後,姥姥每天都問我們:作業寫完了沒有?我們齊聲回答“完了——”,然後像唱歌似的背誦《莊稼經》或《百家姓》給她聽。她一點沒被我們的快樂感染,還是追問:“本子上寫什麼了?”我們拿著連名字都沒有的本子給她看,她很納悶地叨咕:

“你舅那時又寫又背,還用毛筆寫,不寫要挨手板的,你們念書怎麼不寫呢!”

說心裏話,我們都很高興不寫字。要知道,自由散慢慣了,規規矩矩坐在教室裏,我們已感到很拘束,再讓趴在桌子上寫字,豈不是給我們上刑一樣難受!我們隻是不敢說而已,像現在這樣念書、背書、唱書,我們覺得十分快活,歡暢的童年還保留在課堂裏沒有結束,真是優哉遊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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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一個多月了,姥姥似乎很失望,因為我們還不會寫自己的姓,名字在書包上也沒寫過。天天背書唱書,書上的字有音有形,我們隻知其音,並不在意其形,一旦這個字“搬了家”,還能準確識其形而讀出其音嗎!其實,我們是會背書的“文盲”。

於是,一個星期日的早上,她帶我倆去劉先生家,說是約好的。土改後劉先生當了村長,很忙,她跟先生說我倆學習不得法,請麻煩“幫個小忙”。說著讓我們拿出本子和鉛筆,遞到先生手中,衝我說:“說出自己的姓名,仔細看先生如何寫。”對帶子也如此。她請先生把著我們的手,按筆畫教我們寫,字寫得很大。她很嚴厲地說:“就寫一次,千萬記住。”先生非常耐心,把著我們的手兩次,三次,反複寫,邊寫邊說筆畫,還告訴我們寫字“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的筆順,他循循善誘地了然於口,可我們卻不能了然於心和手。最後她說自己實在沒辦法,才來打擾先生。

僅用十幾分鍾,上了人生最偉大的一堂啟蒙課,我一生都沒忘,那個寒冷而陽光的早晨的巨大收獲:這堂課伸張了兒童的心靈自由,敲開了真正念書的大門,通向了求知的碼頭,讓我從此渴望出海遠行,至今這美妙的記憶還潛滋奔流在血液中。

從先生家出來,剛走出村,姥姥便撿起路邊的小樹棍,讓我們在地上畫自己的名字。那真是“趁熱打鐵”,生怕我們忘了,她重複地叮囑:“隻有這一次,千萬記住。”我們照著本子上的字,頭頂早上的霞光,蹲在地上,暢快地在土路邊上畫著。帶子牢記筆順,把著我的手不知畫了幾遍。站起來往家走時,我們用手在空中還畫,回到家趴在炕上繼續畫。第一次學寫字,像描花一樣,還沒有描花樣子自如,筆畫歪歪扭扭,手拿不穩筆,筆也不聽手指揮。畫著畫著,帶子突然興奮地去找《莊稼經》,翻來翻去停下了,指給我看:‘五月大旱,禾苗張嘴,要喝雨水’,這裏就有‘張’字,這就是咱們的姓。但這書裏找不到咱的名字,就書包上有。”

我們終於會寫自己的姓名了,又試著寫姥姥的姓和名。她娘家姓李,但要隨丈夫姓張,女性名後麵要加“氏”。從《莊稼經》裏我們找到“桃李花開”的“李”,《百家姓》中開頭一行也有“李”,可“氏”怎麼寫?我們想起家譜上女人名字下都有“氏”字,便央她翻出家譜,看到了很多個“氏”字。這樣我們寫了她的全名“張李氏”,字寫得很大,我倆的名字也寫上了,把它貼在炕頭的牆上。她看著說:“會寫字,才是學生。‘學’寫字,才能‘生’長。隻背書,不寫字,是‘遊戲’。”

顯然,她對學校不教寫字很不理解。所以,目不知書的張李氏“先生”,比“先生”還先生,從此開始,給我們布置“家庭作業”。她要求我們在自己本子上,寫《莊稼經》上筆畫少的字,每日最少寫三個,會念會默寫,讓我倆互相考。從此,我們結束了鸚鵡學舌的學習“遊戲”。在學校跟著老師念時,我們就留意字的筆畫,找出筆畫少的回家寫“作業”,而且感覺這麼做很有趣。帶子反其道而行之,她沒過幾天,偏找筆畫多的字寫,理由是“筆畫多的字胖乎乎的好看”,無奈我隻好跟著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