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療傷的情(2)(1 / 3)

所以,她回到親戚家,第一件事是打聽去省城的火車鍾點和省城醫院的地址。之後,她閃著一雙失去焦距的眼睛,疲憊不堪地看我的腿腳,動心駭目,邊看邊摸著我滾燙的頭,抑製著情緒,悄聲細語:

“寶貝,明天早上咱去找神醫,他一定能救你。”

“扛住了!好好睡一覺,明天神醫會幫咱的。”

她的話是上好的催眠藥,不要以為小孩子聽不懂。科學家早就認定,母腹中的胎兒,三個月時,就能辨別出母親和周圍親人的聲音。

她有時很“迷信”,但其中有一部分是她善惡觀的反映。她一生都相信,弱者的善,能感天地泣鬼神。她也相信惡有惡報。在親戚家一夜,她是坐著休息,隻打幾個盹,似睡非睡,一直抱著我晃來晃去,怕我哭鬧,影響別人睡覺。可她自己幽咽不止,咬緊牙關,不發出抽泣聲。黑夜掩護著她,盡瀉心中的疼痛和焦慮。她更怕我出現意外,因為這是第四天高燒了,用毛巾敷在我的頭上散熱,還不時地用耳朵貼近我的鼻子,聽聽呼吸,覺得我睡得還很安穩,自己就打個盹。老姨多次跟我說過姥姥這天晚上偷偷哭泣和說夢話的情景。

她盼黎明早早到來,然而冬天本是悠悠長夜,像有意與她作對似的變得更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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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她喂我點水,包上被子,用粗布帶牢牢係好。老姨抱著我,便往孟氏診所趕。她原想自己先去站排,擔心老姨萬一找不到誤了點,對於她,時間真就是生命,是搶救我的腿腳的生命,生怕有人排到她前麵,延誤一點治療時間。

北大荒的冬臘月,零下四十多度。本是雪窖冰天,再加上呼嘯的西北風,無論你如何誇張地說它寒冷,都不過分。真是出氣成霧,唾沫成冰。貧困人穿的棉衣,一陣風就能打透,衣內瓦涼瓦涼的。這種人在戶外,幾乎都是一個姿勢:縮著脖,抱著膀,兩手吞在袖裏,貓著腰,都是盡量使身體縮成個團。身體縮得越緊,渾身的毛細孔封閉得就越嚴,才能保存體內僅有的熱量不散出來,這是所有生物自我保護的本能反應。當然為了減少在戶外的時間,走路像在地上漂似的快,小孩子多是飛般的小跑。

試想,在冰宮的世界裏,母女二人小心翼翼抱著個病孩子,一弱一老,衣著單薄,兩腳不停地移動相互磕碰,因為地表溫度更低,她們的腳凍得鑽心般痛。堅守在神醫診所門前,那是一副多麼悲壯的畫麵!她們的厚愛怎能不使寒風卻步時間變快!她每每跟我說起當年站在寒風中等待就醫的情景,我的腦海裏,就會浮現出那幅木刻畫。

至今我都為在困境中撐起腰杆的她們無比感動和驕傲;也為在關鍵時刻自命頂天立地的父輩表現得如此狹隘和束手無策羞愧;更為當時得勢猖狂的“中山狼”的惡德敗行憤慨,以及為後來她們惡有惡報的收場感到直逼心底的痛快!

姥姥的精神遺產中的無價財產,就是在絕境中,她從不絕望;在阻力麵前,她從不後退。她做事紮紮實實,使“快節奏”漂浮的人不能忍受。她做事風風火火,使慢性子的人難以接納。她寧吃千般苦地付出,也絕不苟且一時地偷安。

時間公正有情。她們挨到了診所開門,第一個衝進去,孟氏深夜趕回來,小息幾時就開診了。她後來說,“一見到孟氏,就覺得我有救了。”那一副仙風道骨的朱砂麵,目光炯炯,說話謙和,胸有成竹,一定是道行不淺,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安全感,這或許就是神醫強大的氣場對就醫者的征服,那“神”的光環看來名副其實了。

他仔仔細細檢查我的腿和腳後,又查了全身,特別認真地查了頭部和手,試了體溫摸了脈,最後又回到腿腳上,邊摸邊問是怎麼傷的。她哪裏能說清,隻能支吾其詞地說求別人看兩天,給卡著了。大夫來回試探性按腿和腳,沒有用力,我卻痛得又哭又叫。她借機問:是不是骨頭出了毛病,就得截肢?大夫沒有回答,一直在檢查,思索和判斷著什麼。

檢查後,大夫有點不情願又很堅定地說:

“不能保守治療,馬上進行手術排膿。骨頭肯定傷了,難說傷到什麼程度。現在還不能下判斷是不是要做大手術。”

“截肢”的話,是她昨天聽到的,已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和自控力了,雖然這是她最擔心的。今天孟氏的話,給了她一線希望,趁助手做手術準備時,她抓住空隙對大夫表示:

“我們慕名而來。相信大夫能盡力保住孩子的腿。”緊接著,她向大夫交底:

“醫生,你盡管用好藥,她是大戶人家的孩子,醫藥費不成問題,一會兒家人來交押金。”

正說著,父親進來了。這時孟氏有點埋怨似的詰問,怎麼來得這麼晚,小孩受傷的部位,全都化膿又大麵積感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