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療傷的情(1)(3 / 3)

之後,我昏睡發燒,膝蓋和腳背紅腫青紫。母親急得幽幽啜泣,不知如何是好,生產沒幾天,身體虛弱;再說也放不下剛出生的弟弟,陳家得了“龍”種寶貝,哪能允許母親帶我去看病!

農村的巫婆來看過,說陳家降生了“龍子”,必衝走災難,過幾日自然會消災的。這就是大娘假惺惺發“善心”,給找來的看病巫婆說的鬼話。母親一眼就看出,她這是為自己的兩個閨女開脫,借巫婆的嘴,說我的病與她閨女沒關係。她們本來有恃無恐,還要自作聰明欲蓋彌彰。我的病情不斷加重,據說已不睜眼睛,不吃東西,渾身滾燙。在母親的催促下,父親把我交給兩個可靠的家丁,抱到鎮上就醫。可見,我這個“多餘人”,當時在陳家大院的生存處境,是多麼悲哀。後來弟弟頭部受傷,是家丁駕車,父親自己抱著,馬不停蹄地趕到鎮醫院。兩相對比,男權是多麼威風,這就是母係氏族公社被父權製代替後永久的“悲哀”。有了這種“悲哀”,後來姥姥把我帶出陳家大院才暢通無阻;有了這種悲哀,姥姥想把弟弟帶出陳家大院,卻難於上青天。而我得救時,弟弟正在經受折磨,這是多麼滑稽的反諷!

還來說我如何得救的吧。鎮醫院經過各種檢查後,斷言:要保命,就截肢。言外之意,不截肢難保命。兩個家丁誰敢做這個主。這大概是西醫的果斷和責任,是人道主義的西醫作出了“非人道”的診斷。一個家丁跑回來秉報父親,他沒把這著急上火的事直接告訴母親,而是去找姥姥商量。

她聽後全身一怔,緊鎖眉頭,卻料事如神地說:

“不能聽一家之言。哪能輕易截肢!”

多少年後她回憶當時情景,還眼含淚水,可想而知,她當年聽到父親說“截肢”時,是如何地揪心了。

她近乎命令似的吩咐父親:

“你回去準備好錢,明早到鎮上醫院!”說完,她帶著小女兒,十萬火急地往鎮上奔。

上路後,她們拐到了路北不遠的小東屯,以前傳說這屯有個小孩,腿摔折了,很嚴重,是孟氏接骨給治好的。她從這家打聽到孟氏就住在鎮上,還親眼看到了兩年前傷腿的小孩,活蹦亂跳的一點沒落毛病。孩子家長說先去鎮醫院,認為骨頭碎了,接不上。可惜,他們隻提供孟氏住在鎮上的大概方向,說不清具體住址。事不宜遲,她堅定了求“神醫”的信心。

她們風馳電掣地來到了鎮醫院,姥姥從家丁手裏痙攣地抱過我,沒來得及看我的傷情如何,就淚如雨下地往診室走,去央求大夫“保住孩子的腿”。大夫反複解釋,這小孩病情太嚴重,你們又沒及時就醫,骨頭傷,皮肉已化膿感染。大夫埋怨似的說,快做決定吧,耽誤了時間,手術可能都做不成,這小孩是早上來的,都猶豫到快下班了。

在她的一再懇求下,大夫給開了些退燒消炎藥,把她應付走了。她讓老姨抱我去鎮上親戚家,囑咐吃藥。自己帶著兩個家丁去尋孟氏。

冬季,天黑得早,鎮子雖大,孟氏是名人,祖傳神醫。她相信,肩膀上扛著嘴,多問問,總會找到的。他們走對了大方向,幾乎沒走多少彎路,就找到了孟氏診所,人家早已下班。從值班助手那裏得知,孟氏一大早被外地大戶人家接走了,去很遠的東荒,可能明日回來。助手無奈地說,自己隻能處理簡單的外傷。

天全黑了,她吩咐兩個家丁回去,讓他們務必向父親轉告孟氏的具體住處,明日趕早過來。她很擔心,萬一孟氏診後,也認為該截肢,就得商量拿主意,或者幹脆去省城大醫院。

家丁走了,她並沒離開,徘徊在孟氏診所門外,心想“出遠門的人,定法不是法”,意思是出發前,定下何時到哪,又定下何時歸來,都不一定能辦到,常常要相時而動。孟氏萬一很順,提前回來呢,那也說不定。如果孟氏今天晚上回來,“將千方百計央求他,給孩子提前看”。可見她心情焦炙萬分。

掌燈很久,她才愁眉鎖眼地來到親戚家。一路上她焦慮地設想,萬一明日孟氏也作出截肢的診斷,就立即去省城大醫院。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大醫院就有大名醫。她心裏有譜,陳家再不喜歡女孩,我父親也不至於見死不救吝惜醫療費,阻攔我去省城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