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懷清默然不語,已有準備。舊年離開月莊,便是沈允將他遣去闕國,明言是促進兩國交流,實乃試探闕國王上對造福國革政所能帶來的幫助。
也因此事,其中途轉往關山,意外救下梅踏雪,將她帶回不夜城。
可惜……宋錦城橫遭意外。
沈允聽罷,不置可否,轉而來詢問容懷清的意見:“日前你前往闕國,兩地的方土異同,你應有所體驗,對於朝政革新,你如何看?”
容懷清拱手行禮,道:“闕國地瘠民貧,陋室空堂乃是十裏每見,英傑雖有,不過萬裏才可挑一,當今國王赤巫可算王者,其之執政雖無過錯,卻也少有政績。而造福國數百年以來,每十年甚至隻數年便更替一代月主,其間欲廢舊製而成新政者為數不少,然至今,仍無一人成功。且曆任月主在位雖短,卻也從未將造福國治理的烏煙瘴氣,雖說世襲可防新主才短思澀,但此例一開,恐怕會將造福國推往不複之地。”
此一番話,眾人莫衷一是,一時無人開口,沉默中容懷清微一思索,接道:“廢舊製革新政,利害參半,此乃大事,並非吾等殿上三言兩語即可決定,臣認為,需百官共同參與商定。”
沈允斜長的鳳眸透不出半點情緒,皓腕輕撘椅沿,慢悠悠道:“看來中書大人與政相的意見仍需斟酌,那就將此事留於明日殿上再議。”
容懷清拾禮退下,又聽沈允問道:“宋少將軍因公殉職,關山替補其位的人選,宋將軍可是選好了?”
宋錦城死因對外公布聲稱乃是因援救少主追擊流寇而跌落山崖,不幸身亡。
“尚未。宋將軍痛失愛子,臣返回不夜城時,曾有言,人選請月主裁定。”
“嗯。”沈允滿意的點點頭,撫著深煙色的護甲,“容副尉在月莊時就與宋少將平分秋色,也是不可多得之棟梁,且其在少主關山一行中護衛有功,少將軍一職,暫由容硯代掌吧……對了,少主的傷,可有好些了?”
“已有起色。”
“既如此,再過兩日,本主親自去將她接回翼宮,好好休養。”
話不多說,容懷清等人退去,離開翼宮時,亥時將近。
永歆樓。
容硯房中油燈未熄。宋錦喬難產一事,他聽說了。看起來不動聲色的容懷清並沒有忍而不發,他容硯的孩子縱然無辜,容懷清卻也不會仁慈的放過一條脆弱的生命。
他笑了笑,隱隱有些自嘲。容硯不見得有多喜歡宋錦喬,起初的試好,有著絕大部分的示威意味,與容懷清有關的人和事,他總想將他比較下去,宋錦城亦是,然宋錦喬與梅踏雪的不同之處,在於不知不覺中,他已淪陷。
宋錦喬有著自己的骨肉,隻是輕世傲物下所作的錯事,他憐惜宋錦喬,卻對自己的作為從無愧疚。
這個孩子既然死去……想必宋錦喬未來在容懷清的心裏,再無一分重量,若不是看在宋錦城的份上,大概會對她置若罔聞吧?
事實殘酷,是榮華富貴也掩飾不得的。
翌日。
容硯端著給梅踏雪的藥送至廂房,見她精神萎靡的勾欄而憩,上前將藥放下,給她蓋了自己的外袍。她並未熟睡,聽見容硯的動靜,睜開了眼,似有些迷惘。
“你這般懶散下去,身子可不能好,天氣不錯,不如我帶你去個地方?”
她垂著眼,不答應也不拒絕。
容硯就近坐下,端來藥給她喂著喝,梅踏雪的眼睫顫顫,伸手接過來,自己細細啜飲。這些日子她不願出門,渾身都酸軟乏力,也不願多吃,不下兩口就失去食欲,偶爾在樓閣坐一整天,無所事事的消磨大好春光。
她不言語,容硯也不以為忤,繼續道:“馬上就到上元節,不夜城早已是萬般妝點,一年才得一見, 對了,城中心那座白山,也是一絕,我帶你一觀。”
雪山……
雪山……
好像有些印象。
她好像有件重要的事沒有做,但總是想不起來,心裏空蕩蕩的,十分迷茫。
容硯將她拉起,也不管願不願意,就往樓下走:“走吧。”
梅踏雪被他拉著在街上遊蕩,她四處張望,總覺得這樣的感覺熟悉而懷念,似乎很久之前,也曾有人帶著她,穿過大街小巷。
白色的山佇立在前,她記得,年初的一個晚上,她和青青來過,還曾說,能上去的人一定非常厲害。
那時候明明記得一個人,可是……想不起來,到底是誰了?
心頭一股難言的酸澀,令雙眼有些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