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師玄花前撫琴,自己月下劍舞,曆曆在目,烙入骨髓。她對梅踏雪的恨,又多了一層。
她忍了十五年,今日,她不需再忍了。“梅踏雪,你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嗎?他太高傲了,為了撬開他求饒的口,我拆了他引以為傲的手骨,令他畢生不能撫琴,敲碎賴以行走的腿骨,讓他生世逃不出我的掌心,直到死去。”
她摸著梅踏雪纖細的手腕,仿佛在打量珍貴的寶物,“我想,你也會很高興能有與父親一樣的死法。”
最毒婦人心。
被仇恨蒙蔽雙眼的女人,尤甚。
梅踏雪渾身發冷,為沈允的殘忍,為父親的痛苦,為自己的絕望。
“到時,我會剝下你的麵皮,再給宋錦城一個一模一樣的你,他依然愛著屬於月主義女的梅踏雪,多好。”
梅踏雪聞言心頭一顫,宋錦城……宋錦城……她死了,他會愛著一個虛假的自己,不……不可以,不可以。
“不,你不能。”沈允不能這麼做,她可以死,但不能讓宋錦城愛著不是自己的自己,梅踏雪喘息著,要掙紮。
“你沒有說不的餘地。”沈允妖豔的笑著,蒼白的臉色看起來像魔鬼。她鬆開了梅踏雪,背過身去,道:“自盡或者被撕成碎片,自己選。”她看了一眼紅蕊,後者將手中長刀,哐當扔在她的麵前。
一直圍在牆根的囚奴漸漸圍了過來,梅踏雪伸手抓住了長刀,竟還是一把逆刃。
沈允重新坐上了高位,好整以暇的姿勢,慢悠悠的開口:“這些都是從不夜城擄來的乞丐,要麼撕碎敵人,要麼被敵人撕碎,你最好快些自行了斷,破了臉皮,可不好。”
不夜城的乞丐……她曾拿著宋錦城的禮物變賣銀兩,救濟貧苦,可惜仍是杯水車薪,如今,她與他們,同是淪落人。
梅踏雪站了起來,逆刃當胸。
“我要活下去。”
她不能死在這裏,她還要與宋錦城在一起,她怎麼能看著宋錦城,愛著虛假的自己。
沈允仿佛聽到了笑話,發出譏諷的長笑,戲謔道:“你若殺了宋錦城,我就饒你一命。”
“可以。”
斬釘截鐵。
“當真?”
“當真。”
梅踏雪心一狠,無波無浪。
宋錦城死,她也不會獨活!
沈允哈哈大笑起來,踏下高位,帶著紅蕊離去:“如果你能活著走出這間暗室,我就給你機會。”
這是地獄。為了生存,這裏沒有良知,沒有感情。
她曾賜他們三餐溫飽,而今卻取走他們的性命。
逆刃雖鈍,仍是揮出一片血花,慘叫,哀號,血霧彌漫,腥甜滿室,殘破的屍體摔在牆上,篤篤有聲,她夜裏安寢時,困在地獄的囚奴們,為著苟活將對手撞擊到牆上,那是生命最後的哀歌,而她,一無所知。
南陽千晉一條性命算什麼呢?她已是墮心阿修羅,為了活,再多無辜性命,她也將踏成屍山血海。
屠戮,泯盡了最後一絲良善。
這是人生最漫長的一夜,燭台淚燭燃盡,最後一條性命也隨之凋零。她看不見陽光,黑暗裏仍緊攥刀柄,摸索撿起宋錦城的長命鎖,顫抖著捂進心房。
錦城……等著我,不要離開。
血跡將它浸染,仿佛是一顆金色的心髒。
它還在……陪著她。走下去。
她踏過冷的熱的屍體,旋開暗室的機關門,刹那泄進的金色陽光,鋒利得劃傷她的眼,心裏淌出血。
這陽光,太刺眼了。
手中逆刃,鏘然落地。
紅蕊一直站在門口等著,見她出來,神色沉靜的施著宮禮,欲要扶她。
梅踏雪後退一步,厲聲喝止:“不要過來!”
她的力氣早已用盡,全靠意誌撐著,紅蕊是沈允的人,梅踏雪極度痛恨。
“少主,您需要休息。”紅蕊低眉順眼,和平時一樣態度。
“轉告沈允,宋錦城的命是我的。”她厲色而語,踏出暗室,一人跌跌撞撞循著暗道離開。
那個善良的梅踏雪,昨夜已經死了。
她想哭,然流不出熱淚,心空洞無物,整個人都有些虛浮,好像靈魂已經離開這具殘破的軀殼。
隻是辰時,施素宮沒有人跡,她撐著最後的力氣走進瓊玦殿,掩上房門,雙腿一軟,癱在門後。
此時她才徹徹底底的感受到疼痛,沒有力氣了,就這麼痛著吧,痛著吧……對比著慘死的乞丐,起碼她還吊著一口氣。
活著,才有機會殺了她。
眼皮愈發的沉。
昏昏而睡,墜入一片黑暗,沒有噩夢,沒有鮮血。
初夏的陽光真好啊,柔和,溫暖,百花齊放,芳香四溢。如果這時候與梅踏雪策馬平原,那真是一件快活的事。